冷铁衣循着消息赶来,刚踏进杜氏武馆的院门,便撞见温酒酒伏在庄老头肩头痛哭的模样。那瘦弱的“少年”身影抖得厉害,哭声细碎却扎心,让他脚步猛地顿在原地。
他攥紧了拳,心头翻涌着悔恨——金人作恶与酒酒何干?自己竟荒唐到抓着那点无关痛痒的血脉不放,让她受了这许多委屈。越想越恨自己的执拗,恨不得当即剖心剜肺,将这颗悔过的心捧到她面前,求她一句原谅。
温酒酒哭够了抬头,脸颊还挂着泪痕,见满院人都望着自己,顿时面露羞赧,只觉失了体面。
刚要稳住神色,回头却撞见冷铁衣,那份窘迫更甚,她一甩衣袖,转身快步跑进厅中。青禾连忙跟上,伺候她到盥洗室净了面、理了鬓发,才陪着她重新出来。
此时厅内已摆了茶盏,庄老头、杜衡远与冷铁衣分宾主落座,正低声商议着温如晦在狱中的案情,气氛凝重。
温酒酒敛衽,对着厅中三人一一施礼,声音轻缓却带着怯意:“庄爷爷、杜老伯,冷……少阁主,可是我爹爹的案子有了变化?”说罢便在下手的椅子上坐下,指尖轻轻攥着衣角。
冷铁衣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听见那声刻意疏远的“冷少阁主”,心猛地沉了半截,像被浸了冰水。
他清楚,这声称呼里藏着的距离,是酒酒不愿再与自己有过多牵扯的明证,喉间发紧,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杜衡远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缓缓开口,将温如晦一案的后续缓缓道来:“自去岁案发,温大人与张家众人便被打入狱中。其实论证据,王氏的证词本就含混不清,既无旁证佐证,也无物证支撑,根本不足采信。”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语气添了几分凝重:“可关键在于,王氏背后找的人,是秦府大公子秦熺。此人不简单,他与恩平郡王赵伯玖是姻亲,两人同属一派——既是主张与金人议和的主和派,更是赵伯玖争夺储位的核心后盾。”
厅内瞬间安静下来,唯有烛火偶尔发出细微的噼啪声。杜衡远看向温酒酒,声音放轻了些:“而温府此前,本与普安郡王赵伯琮有婚约之议,差一点便成了姻亲。两边立场相悖,牵涉到夺嫡之争,这才是症结所在。”
他放下茶盏,语气带着无奈:“正因如此,温大人如今虽困在诏狱,却既不审理,也不开释——说白了,他成了两派角力的棋子,没查清局势前,谁也不会轻易动他。”
狱中近况安人心
温酒酒听完杜衡远的话,指尖攥得更紧,眼眶又泛起红,声音带着急切:“那便如何是好?就这样看着我爹爹他们一直待在狱中,无期限地耗下去吗?”
杜衡远见她慌了神,连忙摆手安抚:“姑娘莫慌,莫慌。老朽已拜托了相熟的朋友,每隔几日便能去诏狱探望温大人一回。你放心,温大人此刻除了不得自由,其余一切均安,并未受半分刑讯。”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前段时间,我那朋友还特意帮着斡旋,给温大人换了间单间牢房。里头桌椅床榻都齐整,每日三餐也有热食,条件比起寻常客栈,其实也差不了多少。”
说着,他叹了口气,语气添了几分无奈:“只是这案子名义上定的是通敌卖国罪,名头太沉,朝中官员怕引火烧身,一般人都不愿沾手,这才拖到如今,一直搁置着没个定论。”
一直默坐旁听的庄老头,此时终于开口,声音沉稳:“我倒有一人选,不知诸位觉得合适与否?”
“庄爷爷,您说的是谁?”温酒酒立刻前倾身子,眼中满是期待,连声音都比刚才亮了几分。
庄老头缓缓道:“便是刚刚出使归来的虞允文虞大人。他此前曾跟着我学过几日兵法,算起来已是我半个徒弟,与你也算有同师之谊。”
他顿了顿,补充道:“虞大人久在朝堂,对朝中派系局势,比我等普通百姓看得透彻得多。眼下这僵局,莫如找他商议,或许能寻个稳妥之法。”
话音刚落,杜衡远率先点头:“虞大人刚正有谋,确实是合适人选。”冷铁衣也随之颔首,厅中众人竟无一人反对。
商议完温如晦的案子,杜衡远转向温酒酒,语气带着几分感慨:“姑娘,当日温大人蒙冤,府中仆从丫鬟大多得了自由身,有的回了本家,有的另投别家谋生。”
他话锋一转,眼中添了些暖意:“唯有老爷、夫人和姑娘身边贴身伺候的几人,说什么也不愿离开,执意要等主家沉冤得雪,与温府共存亡,这份忠心,着实让老朽感动。”
“起初我把他们安置在武馆,可后来不知是谁提议,怕给武馆添麻烦,便约定各自出去找活干,只等着姑娘你归来的日子。”杜衡远顿了顿,又道,“昨日墨琴还来武馆问过你的行踪,我那时不知你已回京,也没敢多言。姑娘,你看是否要告知他们你已回来的消息?”
温酒酒听到墨琴几人的消息,眼眶瞬间又热了。她望着杜衡远,心中满是感激——当初不过是见杜家祖孙可怜,给了他们一个能吃饱饭的去处,却没成想,在温家落难时,他们竟这般倾力相助,连府里旧仆都一并照拂得妥帖。
想到这里,她再也坐不住,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对着杜衡远深深弯下腰,行了个大礼:“杜老伯,您老高义,酒酒在此谢过。”
话音里带着几分哽咽,她接着说:“若不是您当日心善收留,墨琴他们一群无依无靠的仆从,在温府出事后,说不定早已流落街头,哪还有今日这般安稳等着我回来的模样。”
她直起身,目光诚恳:“您的大恩大德,酒酒暂且代爹爹和娘亲谢过。只是眼下温家蒙难,家徒四壁,实在无以为报。”
说到此处,她语气愈发坚定:“但请杜老伯放心,若日后温家能沉冤得雪,爹爹平安归来,我们定当好好报答您今日的援手之恩,绝不敢忘。”
杜衡远连忙起身扶住她,叹道:“姑娘言重了,举手之劳罢了,何谈报答。温大人是忠臣,温家不该遭此劫难,且姑娘对老朽祖孙的活命之恩,老朽还未报答万一,这不过是我分内该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