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张氏派去接应温酒酒的人还未归来,她在府门口来回踱步,心像被攥在手里拧。直到掌灯时分,才有仆从慌慌张张来报,说只在径山寺山脚一焚烧的建筑残垣外寻到追影——担架上的追影浑身是伤,胸口插着半支长剑,只余微弱呼吸。
张氏当场腿软,若非嬷嬷扶住,险些栽倒在地。
温如晦赶来时,见追影这副模样,脸色瞬间煞白,只觉一道惊雷劈在头顶。
他当机立断,命陈管家次日去枢密院向上司告假,随即带着一众护院并随从青简和玄圭,带着火把往城门而去。
夜色渐浓,钱塘门的吊桥早已收起,城门紧闭。
温如晦身着锦袍,面色焦灼地领着几名护院小厮赶来,身后的马车还载着药箱,显然是急着赶路。
刚到城门前,两名守城兵卒便提矛上前阻拦,语气生冷:“城门已关,按规矩明日卯时才开,诸位请回吧!”
温如晦眉头紧锁,还未开口,身旁的青简已快步上前,脸上堆起谦和笑容,拱手道:“这位兵爷通融则个,我家主人的家眷在城外庄子上突发急病,情况危急,若是耽误了时辰,恐有性命之忧,还望行个方便,允我们出城送药。”
兵卒面无表情,只摇头:“规矩就是规矩,谁来都不好使,再说夜里出城风险大,万一出了岔子,我们担待不起。”
青简眼珠一转,右手悄然探入袖中,摸出一锭沉甸甸的十两银锭子,趁着说话的间隙,不动声色地往兵卒手里塞去,声音压得更低:“兵爷辛苦,这点小意思不成敬意,权当给弟兄们买杯热茶暖暖身子。家眷病情实在紧急,还请高抬贵手,事后必有重谢。”
银锭入手冰凉且沉重,兵卒的神色明显松动,他不动声色地将银子揣进怀里,左右张望了一眼,才压低声音道:“不是我们不通情理,实在是夜里开城门需得陈大人发话……这样,你们稍等,我去里头通禀一声,成不成还得看大人的意思。”说罢,便转身快步往营房走去,留下温如晦等人在原地,满心焦灼地等候。
却说被黑衣人引走的流星与青禾。
荒寺残垣下,夜风卷着枯叶打旋。流星刚随黑衣人转过拐角,三道寒芒便自暗影里暴射而来——刺客长刀直劈面门,短匕斜刺腰肋,铁链缠向脚踝,招式狠辣如饿狼扑食。
流星不退反进,手中长剑“铮”然向前,剑光如练格开长刀,腕力骤沉震得刺客虎口欲裂。未及喘息,刺客短匕已至近前,他旋身错步,软剑顺势缠上刺客手腕,借力一拧,“哐当”一声短匕落地。此时另一人使铁链已缠上流星左腿,他脚尖点地腾空,右腿如钢鞭扫出,正中第三名刺客面门,那人闷哼着撞向断柱。
另一侧,青禾被三名刺客困在老槐树下。她手中只有一支防身短笛,却将身法使得灵动如蝶。见刺客长刀横扫,她俯身贴地滑行,短笛精准点向对方膝弯穴位,刺客腿一软跪倒在地。另两名刺客左右夹击,她旋身跃上树桠,脚下借力反弹,短笛直刺左侧刺客咽喉,逼得对方狼狈后躲,又反手用笛尾砸向右侧刺客太阳穴,只听“咚”的一声,刺客应声倒地。
此时流星已解决两名刺客,只剩一人负隅顽抗。青禾纵身跃至流星身侧,短笛与软剑相抵,形成合围之势。残月下,二人衣袂翻飞,目光如炬,纵使身陷重围,却无半分惧色。
竹林外的厮杀声愈发急促,流星软剑已添数道缺口,青禾短笛也染了血污。二人背抵背而立,刚逼退第六名匪寇,远处又传来三声衣袂破风之声——三名黑衣高手踏尘而来,招式刚猛远胜先前匪徒,刀光剑影间竟将二人逼得连连后退。
流星左腿旧伤被刀锋扫过,鲜血浸透裤管,却仍咬牙挺剑格挡。青禾虽身法灵动,怎奈体力渐竭,短笛点刺的力道也弱了几分,肩头不慎被掌风扫中,踉跄着撞向流星。几人见状步步紧逼,长刀短刃如网般罩向二人要害,突围之路彻底被封死。
流星余光瞥见青禾苍白的脸色,心中已然有了决断。他突然旋身出剑,软剑化作一道银弧,逼得三名高手齐齐后撤半步。趁这间隙,他用手肘轻撞青禾,左手飞快比出手势:食指指向远方,再拍了拍她的后背,最后握拳抵在胸前——那是约定好的信号:我来掩护,你速往少阁主处求援。
夜幕如墨倾泻而下,林间厮杀声混着血腥味在风中弥漫。流星眼角余光瞥见青禾趁乱劈开一条血路突围,心口微松,还没来得及喘息,又被三名高手死死缠住。
他右肩与左腿早已被利刃划伤,尤其右肩处伤口深可见骨,鲜血浸透玄衣,每挥一次剑都牵动伤势,动作渐缓。
三名高手见状愈发凶狠,刀光剑影间步步紧逼,终于在一记凌厉劈砍下,流星被逼得踉跄后退,脚跟已触及山崖边缘的碎石。
碎石簌簌滚落深渊,底下是望不见底的黑暗。身后追兵的刀锋已近在咫尺,流星没有半分犹豫,牙关紧咬,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猛地转身,纵身一跃,身影瞬间被浓重的夜色吞没,只留三名高手在崖边怔立片刻,随即对着深渊怒骂不止。
林间暮色渐浓,四周寂静无声,似乎方才的打斗是梦幻泡影,此时幻象散去,一切又重归平静。
却说温府这边——
一波波护院和下人被派出去,围着径山寺四周的山林、崖底细细搜寻。天快亮时,才有消息传回:在山崖下找到受伤的流星,身上两处剑伤,右臂呈现不自然的弯曲,显然是骨折。他旁边躺着墨琴,墨琴双目紧闭,气息微弱,生死未卜。可翻遍了附近的每一寸土地,始终未见温酒酒和侍女青禾的影子,荒寺附近除了一些打斗的痕迹,并无其他发现。
此时,树林中的温酒酒只觉四肢百骸都被无形的力气拉扯,脚步虚浮得像踩在云端。方才强撑着从墙洞逃出,此刻体内药力愈发汹涌,眼前的树木开始重影,连呼吸都带着灼烫的痛感。
她踉跄着扑到一棵老槐树下,粗糙的树皮硌得掌心生疼,却成了唯一的支撑。刚想直起身躲得更隐蔽些,双腿猛然一软,“扑通”一声重重摔在落叶堆里,惊起几只鸟雀四散奔逃。
温酒酒捂着血肉模糊的手掌,艰难地侧过身,背抵着树干缓气,树干上的凸起硌着她的脊背,疼痛让她获得短暂的清醒。额间冷汗顺着下颌滴落,砸在身旁枯黄的叶子上,晕开一小圈的湿痕。她张着嘴,每一次呼吸都像要耗尽全身力气,视线里的光影愈发模糊,唯有紧攥着衣襟的手指,还残留着一丝清醒——绝不能在这里被找到。
药力如热浪般在经脉里翻涌,温酒酒牙关紧咬,指尖深深掐进掌心。虽未听见追兵脚步声,她却不敢松懈,强撑着靠树干坐直,闭目凝神梳理气息。
《道德经》口诀在心底缓缓流转,“致虚极,守静笃”的字句如清泉般漫过混沌的思绪。起初仍是心浮气躁,渐渐地,紊乱的呼吸竟慢慢平复,灵台处浮起一丝微弱的清明。
她顺着口诀引导内息,指尖微微颤动,原本沉重的手脚竟有了几分力气。眼睫轻颤间,她睁开眼,虽仍觉眩晕,却已能看清身前半丈内的景象。
晚风拂过林梢,温酒酒背靠着粗糙的树干缓缓滑坐,指尖无意识攥紧了衣角。方才的混乱仍在眼前回放——被拖拽时,追影目光中的坚定和深深的无奈;墨琴坠下山崖的刹那,衣袂翻飞的残影刺得她眼眶发疼;流星与青禾持剑与敌周旋的身影……
这些画面像重石压在心头,让她生出彻骨的无力感,指尖微微发颤。
她反复回想,到底是谁处心积虑要置自己于死地?是旧日恩怨,还是卷入了未知的阴谋?脑中掠过数个可能的人影,又一一被否定,始终找不到半分线索。
温酒酒望向四周,夜虫在草丛中低鸣,林中静得可怕,唯有心底的疑问与不安,随着夜色渐深,愈发浓烈。
她深知自己若不能设法自救,很快便会被匪徒追上。
随即拿起追影那把短匕,割去衣裙下摆,将受伤的右手缠住,晃晃悠悠地直起身,扶着树干,悄悄往密林更深处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