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政和八年秋月己卯,汴京城外的官道上,暮色正浓,晚风卷着枯草碎屑打在冷寒烟的素色裙角。第一次独自离开师傅历练的她刚避开城门处盘查的卫兵,忽闻前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利刃破空的锐响。
循声望去,只见一名约莫二十岁上下的青衫男子踉跄奔逃,束发的玉簪歪斜欲坠,身上襕衫也已多处破损,怀里紧紧抱着个布包。他身后三名黑衣人足尖点地,玄色劲装在昏暗中如鬼魅般追逼,为首者手中短刀已离男子后心不过三尺。
“小心!”
冷寒烟足尖一点,寒月剑如白蛇出洞,自下而上挑向刀背。只听“铮”的一声脆响,短刀被震得偏开半尺。男子惊魂未定,踉跄着后退两步,撞在老槐树上,疼得一时竟站不起来,怀里的布包滚落在地,露出几卷泛黄的书卷。
三名黑衣人见有人搅局,对视一眼便分三路围攻。冷寒烟不慌不忙,身形如柳絮般在刀光中穿梭,剑尖颤动间,时而如细雨点破水面,逼得黑衣人连连后退;时而如流星划破夜空,直取破绽。不过十数招,已有两人手腕中剑,短刀脱手飞出。
最后一名黑衣人见势不妙,虚晃一招便要遁走。冷寒烟岂会容他脱身,旋身之际剑随身走,青锋直指其膝弯。那人惨叫一声跪倒在地,望着步步逼近的少女,眼中满是惊惧。
冷寒烟收剑回鞘,月光恰好从云层中漏出,照亮她素净的脸庞。她转头看向仍在喘息的青年,见他正慌忙将书卷拢回怀中,破损的青衫拢了又拢,轻声问道:“他们为何追你?”
青年抬起头,露出一双清澈却带着惊惶的眼睛,嗫嚅道:“我……我也不知,只说……只说……不能让我活着回京。”
冷寒烟见青年面色稍定,又问道:“你从何处来?深夜奔逃,是要往汴京城去?”
青年垂眸,双拳紧握,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半晌才轻叹一声。“小生姓王名楷,东京汴梁人士。家父生意做得极大,颇有些资财,兄弟众多。”他声音发颤,袖口沾着草屑与泥点,“家父年事已高,手中偌大生意需选定下任家主,因小生娘亲颇为受宠,小生又生得极像父亲,父亲难免多看顾一二,因此遭到其他兄弟的嫉恨。”
说到此处,他忽然抬头看向冷寒烟,眼中闪过一丝恳切:“方才那些人,许是不想让我活着回去。若不是姑娘出手,我这条命怕是要丢在这儿了。”
冷寒烟望着他虚弱不堪的模样,想起自己初入江湖时的孤勇。汴京城看似繁华,内里盘根错节,一个文弱书生想自己进城,无异于羊入虎口。
她抬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月光在剑锋上流转:“我也要进城。你一个人走,难保不会再遇凶险。”
王楷一怔,眼中露出难以置信的光:“姑娘是说……”
“前面不远有处茶寮,先歇到天明再走。”冷寒烟转身拾起地上的剑鞘,“到了京城,帮你找凶手,且一路上,我定当护你周全。”
青年望着她挺直的背影,忽然深深作揖,声音带着哽咽:“多谢姑娘仗义,王某……王某没齿难忘。”
冷寒烟脚步微顿,未再多言,只将剑鞘斜挎在肩上,率先往官道旁的灯火处走去。夜风吹过林梢,仿佛藏着无数暗涌,而此刻,两个萍水相逢的身影,正朝着那座迷雾重重的城池走去。
汴京城楼的轮廓在晨雾中渐显时,冷寒烟的左臂又添了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最后一波刺客如附骨之蛆,竟是在护城河前缠斗了半个时辰,她仗着身法灵动才护着王楷脱身,此刻握着剑柄的手指已微微发颤。
“前面就是通天门了。”王楷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激动,他扶正歪斜的发冠,朝着城门方向望去。冷寒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几名身着锦袍的汉子正立在门侧,见了王楷便快步迎上,神色恭敬得异乎寻常。
“郎君!您可算回来了!”为首的汉子声音哽咽,目光扫过王楷身上的尘土,又落在冷寒烟渗血的衣袖上,眼中闪过惊色,“这位姑娘是?”
“是救命恩人。”王楷话音未落,已被众人簇拥着往城内走,他回头看向踉跄跟上的冷寒烟,温声道,“姑娘先随我回住处疗伤吧,大恩容后再报。”
冷寒烟本想就此告辞,却被那几道探究的目光看得不自在,加之失血过多头晕目眩,便默认了跟随。马车在街巷中七拐八绕,最终停在一处僻静的别院外,朱漆大门上雕着繁复的云纹,透着低调的奢华。
她被侍女引着往偏院走,刚转过抄手游廊,就听见身后传来压低的对话声。
“殿下受惊了,属下等护驾来迟,请殿下降罪!”
“无妨,此次多亏那位冷姑娘。”是王楷的声音,却比往日多了几分沉敛。
“殿下”二字如惊雷在冷寒烟耳畔炸响,她猛地顿住脚步,回身望去。晨光穿过雕花窗棂,落在王楷身上,他已卸下青衫换上月白锦袍,眉宇间那股文弱之气荡然无存,只剩久居上位的威仪。
原来这一路护送的,竟是位皇子。冷寒烟低头看向自己染血的手掌,忽然觉得这连日来的搏命相护,荒唐得有些可笑。
那郎君立在廊下,月辉淌过他玉雕般的侧脸。眉峰如远山含黛,斜飞入鬓时却带几分疏朗英气,不似寻常世家子的纤弱。眼尾微微上挑,瞳仁亮得像浸在清泉里的黑曜石,看人时似含着三分笑意,转眸间又添了些清贵疏离。鼻梁高挺却不凌厉,唇线分明,唇角天然带着点上扬的弧度,偏生下颌线利落如刀刻,中和了那份柔和。
他着件月白锦袍,领口绣着暗纹流云,乌发用玉冠束起,几缕碎发垂在额前,风吹过时微动,倒显出几分不似名门公子的随性来。站在那里不说话时,恍若画中走出的人物,偏偏目光流转间,又透着股鲜活的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