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打量间,门帘一挑,一个大和尚低头走了进来。
之所以叫做“大和尚”,因为在酒酒看来,他确实称得上“大”。
按现代的标准来看,大和尚身高八尺有余,身高体壮,不禁让她想起了民间传言里的梁山好汉——花和尚鲁智深。
却见那和尚生得身量魁梧,肩宽背厚,进得门来如铁塔般站立,一看便知是常年劳作、筋骨扎实的模样。他面容方正,下颌线条分明,浓眉下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虽带着出家人的平和,却也藏着几分刚毅。身上穿着一袭浆洗得干净挺括的灰色僧袍,衣料厚实,领口袖口都已起了磨毛,却不见丝毫邋遢。腰间系着一根简单的布带,脚下是一双粗布僧鞋,鞋面已磨得有些发白,鞋底边缘还带着些许泥土。他一手握着念珠,一手自然垂在身侧,虽身形壮硕,举手投足间却透着佛门弟子的沉稳与谦和。
“酒酒,不可无礼,快向大师问安。”娘亲轻叱温酒酒,提醒她不可失礼。
“阿弥陀佛,无妨,无妨。小施主今日觉得如何?”一出口,声如洪钟,更有鲁智深的既视感,令温酒酒对他好感顿生。
“多谢大师救治,今日感觉好多了。”温酒酒双手合十回了一礼。
普惠大师在酒酒榻前的凳子落座后,目光炯炯地盯着她看了几息,看得温酒酒心里发毛。
她心想,莫不是自己身子有何隐疾不成?
“小施主醒来后,可有何不适之处之症?”大师转头看向娘亲,问道。
“回大师的话,酒酒醒来之后,说是头晕,还有嗓子疼,烦请大师再给诊治一二。”看得出来,娘亲心里非常着急。
温酒酒望着娘亲攥得发白的指节,鬓角碎发被急出来的汗濡湿,那双温和的眸子此刻盛满了慌乱,像怕摔碎珍宝似的紧紧攥着她的手。心口忽然一软,想到娘亲这些年吃过的苦药,拜过的菩萨,就为了能生个儿子,让她娘家有靠,不禁眼眶发热。
“酒酒,怎么了?是哪里痛吗?”张氏焦急地握住她的手。
“大师,烦请您再给酒酒看看,是不是有何不妥之处?”说罢,向普惠大师深施一礼。
此时,恰好墨琴端着茶具、白画提着水壶进来。
普惠大师将一杯新沏的雨前龙井推到温酒酒面前,茶汤里浮着几片舒展的茶叶,像极了她此刻七上八下的心绪。
“小施主看这茶,”他指尖轻叩杯沿,“采时是嫩芽,炒时经烈火,泡时遇沸水,前尘种种皆成此刻甘醇。若总念着枝头的青涩,或是铁锅里的灼痛,便品不出这盏里的清润了。”
温酒酒望着杯中晃动的倒影,听见大师又道:
“小施主,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执着于已散的云烟,反倒辜负了眼前的日升月落。”言毕,高声念了一声佛号。
普惠大师最后那句话像颗石子,“咚”一声砸进温酒酒心里那潭浑水。她望着杯中渐渐沉底的茶叶,渐渐陷入了沉思。
普惠大师转向张氏,“施主,小施主已无大碍,回去将养数日便可痊愈,只是——”
“只是什么?大师,酒酒是不是仍有不妥?”娘亲焦急地问。
“并无不妥,只是,这咽痛头痛之症,乃落水后呛水所致,只需将养数日,自会痊愈。”
温酒酒看向普惠大师,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大师还有话没说完。
“大师,弟子有一不情之请:大师医术超然,可否请大师为娘亲诊上一诊?”温酒酒冲普惠大师深施一礼。
普惠大师望向张氏,眸光复杂。
沉默片刻,普惠大师将脉枕向前推了推。
“女施主,可否容贫僧一试?”
张氏看向女儿,温酒酒冲她点点头。
她慢慢地抬起手腕,放到脉枕上。
普惠大师诊得非常仔细,约莫过了小半刻钟,大师抬起手。
“大师,我母亲的身体如何?可有妨碍?”温酒酒急切的问。
“女施主身体康健,并无不妥,只是日常忧思过重。”普惠大师回道。
“那为何我母亲自我降生以后,再无身孕?”温酒酒又问。
“这,贫僧非主攻妇儿科,这女子孕事确实不大精通。”普惠大师言辞闪烁。
“酒酒,不可无礼!”张氏喝止女儿。
普惠大师说罢,摘下腕上念珠,递与温酒酒,
“此珠跟随贫僧多年,早晚在佛前供奉,沾染了一丝灵气,贫僧看小施主与我佛有缘,就将此珠赠与小施主,助你平安渡过此劫。”
温酒酒正思考刚才大师话里有话,接过珠子,思忖间只关注到普惠大师的那句“与我佛有缘”,便转头看向普惠大师:
“大师是要度化弟子吗?弟子尚有双亲需要奉养,暂时不能出家。再者,只要心中有佛,何处不是灵山?”
起身正要离开的普惠大师,看向酒酒,眼含深意。
“小施主果然独具慧根,来日有暇定要再临敝寺,一道参研佛法。”
说罢哈哈大笑着转身离去。
温酒酒望着大师转身时飘起的灰布僧袍,忽然分不清这禅房里弥漫的,是茶香,是檀香,还是某种更难捉摸的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