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入冰冷深潭,又仿佛被卷入狂暴的土石洪流。
当杨凡那微弱的神识,伴随着《地煞镇岳功》运转时与天地间土行灵力产生的天然共鸣,无意间触及到那根巍峨符文石柱散发的苍凉波动时,一股无法抗拒的、庞大而混乱的信息洪流,猛地撞入了他的识海!
“轰——!!!”
不再是模糊的感应,而是清晰到令人神魂战栗的画面、声音、乃至……情绪!
他看到了一片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宏伟景象:连绵不绝的、散发着各色灵光的殿宇楼阁悬浮于云海山巅之间,灵禽异兽遨游,虹桥飞架,修士御剑穿梭如织。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到化不开的灵气,比他现在所处的地脉节点空间更加精纯、祥和、秩序井然。无数身穿制式袍服、胸口绣着类似“山峦托举星辰”图案的修士,或在广场上演武,或在静室中炼丹,或在密室内钻研着复杂的阵图……繁荣,强大,秩序,仿佛仙家圣地。
——这是……地枢宗全盛时期的景象?
紧接着,画面骤然切换!
天空变成了令人心悸的暗红色,仿佛被鲜血浸透。无数燃烧着黑色火焰的流星,如同末日审判,从苍穹之外疯狂砸落!护山大阵的光幕剧烈闪烁,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地面在恐怖的力量下开裂,喷涌出炽热的岩浆和狂暴的地脉浊气!那些悬浮的殿宇纷纷崩塌坠落,灵峰崩解,虹桥断裂!
混乱,尖叫,怒吼,绝望的悲鸣充斥天地。
杨凡“看”到,那些地枢宗的修士们奋起反抗,各种法宝、术法、阵法光芒冲天而起,与黑色流星和随之出现的、笼罩在浓郁黑雾中的诡异身影激烈碰撞。爆炸的光芒此起彼伏,每一息都有生命在凋零。
他“感受”到,脚下的大地在愤怒,在颤抖,在哀嚎。地枢宗引以为傲的、操控地脉山岳的力量,此刻仿佛被某种更高层次的力量污染、扭曲、反向利用!地龙翻身,山崩地裂,原本庇护宗门的山川地势,变成了埋葬弟子的坟场!
画面的最后,聚焦于几处最为核心、符文最为密集的殿宇和山峰。其中一处,与他此刻所处的环境隐约对应——一根通天彻地的巨大石柱(比眼前这根更为宏伟)轰然崩塌,与之相连的无数地脉光络寸寸断裂,爆发出毁灭性的能量潮汐,将附近的一切,无论是地枢宗弟子还是入侵的黑影,尽数吞没、湮灭……
而在那毁灭的光潮中,似乎有数道微弱的、包裹着核心传承或信物的光芒,艰难地破开空间,遁向未知的远方……
“噗——!”
盘坐在地的杨凡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剧烈颤抖,险些晕厥过去。强行接收远超自身承受极限的、蕴含强烈负面情绪和破碎法则信息的记忆画面,对他的神识造成了巨大的冲击。脑袋如同被重锤狠狠砸中,嗡嗡作响,剧痛无比。
他连忙切断与石柱波动的感应,全力运转《冰心诀》,同时引导胸腹间“沉光玉髓砂”的平和灵力上涌,滋养受损的神魂。
足足调息了半个时辰,那翻江倒海般的眩晕和剧痛才稍稍平息,但脑海中依然残留着那些毁天灭地的画面和深入骨髓的绝望苍凉感。
“地枢宗……竟是如此覆灭的?”杨凡心有余悸,看向那根符文石柱的目光充满了敬畏与复杂。这石柱,并非简单的阵法枢纽或地脉节点,它更像是一个“记录者”,一个“墓碑”,铭刻着这个古老宗门最后时刻的惨烈与不甘。
那些入侵的、笼罩在黑雾中的身影是什么?是其他宗门?是域外天魔?还是某种未知的恐怖存在?黑色流星……污染地脉……这手段,闻所未闻。
而那些遁走的微弱光芒……其中一道,是否就是他现在拥有的黑铁片组合体?或者青铜残板?芥子藏真?
线索似乎又多了一些,但迷雾却更加浓重。地枢宗的敌人,其层次恐怕远超他现在所能想象。卷入这种级别的古老恩怨中,是福是祸?
杨凡甩了甩头,暂时将这些过于遥远的疑问压下。当务之急,是恢复实力,活下去。
他再次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修炼环境上。经历刚才的神识冲击后,他发现自己对周围狂暴土行灵气的感知和适应力,似乎提升了一丝。或许是那些破碎记忆带来的潜移默化影响,让他对“地脉”、“山岳”之力有了更本质(哪怕是破碎的)的认知。
他尝试着,更加精细地操控《地煞镇岳功》,不再是被动地承受灵气冲刷,而是主动地去“沟通”、“安抚”那一丝丝相对温和的灵气,引导它们以更符合自身经脉承受能力的方式进入体内。
过程依旧缓慢痛苦,但效率确实比之前高了一点点。丹田内那缕精纯的真元,正以肉眼几乎无法察觉、但确实存在的速度,缓慢而坚定地增长着。经脉在玉髓砂和自身功法引导下,也在极其缓慢地修复、强化。
他估算了一下,按照这个速度,配合剩余的玉髓砂,大概需要三到五天,才能恢复到具备一定自保能力(比如练气后期水平)的状态。想要完全恢复筑基后期的实力,并且修复血髓丹和连番大战留下的根基损伤,恐怕需要更久,而且需要更高级的丹药或机缘。
时间,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和一个安全的环境。
他再次环顾这个巨大的地下空间。除了中央那根显眼的石柱和蔓延的地脉光络,远处黑暗中似乎还有别的结构。但现在,他不打算贸然探索。状态太差,任何未知都可能致命。
他将暗铜金属片放在身边,这东西与石柱及地脉环境隐隐呼应,放在身边似乎能让周围狂暴的灵气对他更“友善”一些。然后,他重新闭上眼,沉浸入缓慢而艰苦的恢复修炼中。
只有偶尔睁开眼,警惕地扫视四周,确认没有异常。
***
废弃矿道,石门之前。
火把昏黄摇曳的光,将石门表面那模糊的图案映照得忽明忽暗。那是一个残缺的符号,形似一个被三道弧线环绕的、倒置的山峰,线条古拙,磨损严重。
韩老鬼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符号,呼吸不自觉急促了几分。他颤巍巍地从怀中摸出那个早已空空如也、却依旧被他贴身收藏的铁盒——韩家祖传之物。铁盒表面,在那些繁复的花纹中,确实有几个类似的、但更加完整复杂的“山形”图案元素!
“这……这是……”韩老鬼声音干涩,带着难以置信。
吴锋也注意到了韩老鬼的异常和铁盒上的纹路。他眼神微凝,低声道:“韩管事,你确定?”
“不确定……但很像,非常像。”韩老鬼抚摸着铁盒上冰凉的纹路,又看了看石门上的残符,“我韩家祖上,据说是流云城建立之初就存在的家族,但早已没落。这铁盒代代相传,只说是祖上重要之物,不可轻易示人,更不可丢失。具体来历,早已无人知晓……难道,竟和这废弃矿道,和这不知多少年前的石门有关?”
他心中涌起惊涛骇浪。家族败落多年,这铁盒除了材质坚硬、花纹古怪,从未显现过任何特异之处,直到这次被“先生”点名索要,才显露出不凡。如今,在这绝境逃生的路上,竟又遇到疑似相关的痕迹!这一切,是巧合,还是冥冥中的牵引?
“门后有香气。”吴锋打断了韩老鬼的思绪,他鼻翼微动,指着石门下方极细微的缝隙,“很淡,不是花香,也不是寻常药材……像是某种陈年香料,或者……密封极久的丹散余味。”
有香气,意味着门后可能不是完全的死寂,或许有通风,或许存放着什么东西。
韩老鬼压下心中的震动,问道:“能打开吗?”
吴锋上前,仔细检查石门。石门厚重,与门框严丝合缝,看不出明显的门轴或把手。他尝试用力推了推,纹丝不动。又用匕首尖端插入缝隙,沿着边缘小心探查。
“没有明显的机关锁扣,可能从内部闩住,或者……是某种阵法或机关控制的。”吴锋皱眉,“强行破坏的话,动静太大,可能引发坍塌,或者触发未知的防御。”
就在两人犹豫之际,韩老鬼手中一直握着的铁盒,忽然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不是错觉!韩老鬼和吴锋都清晰地看到了!那冰冷坚硬的铁盒,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吸引,微微向着石门方向偏移!
“这?!”韩老鬼惊愕。
吴锋眼神锐利如鹰:“把铁盒靠近石门试试。”
韩老鬼依言,小心翼翼地将铁盒贴近石门表面,尤其是那个残符的位置。
嗡……
一声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震动,从石门内部传来!紧接着,那个残存的符号,竟然缓缓亮起了一丝极其黯淡的、土黄色的微光!虽然微弱,但在火把光下依旧清晰可见!
与此同时,铁盒表面的那些“山形”花纹,对应位置也仿佛被无形的笔触勾勒,流转过一丝同样的微光!
“咔哒……”
一声轻微的机括响动,从石门内部传出。厚重的石门,竟然向内缓缓移动了一丝,露出一道漆黑的缝隙!更多的、那股奇异的淡香,从缝隙中飘散出来。
门,开了!
不是完全打开,只是移动了寸许,形成了一个勉强能侧身挤入的狭窄入口。门后的黑暗深邃无比,火把的光照进去如同泥牛入海,看不清任何东西。
韩老鬼和吴锋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与警惕。
铁盒竟然真的是钥匙!这废弃矿道深处的石门,竟然与韩家祖传之物有关!门后究竟是什么?是福是祸?
“我先进。”吴锋当机立断,将火把交到左手,右手反握匕首,侧身从门缝中挤了进去。动作轻盈迅捷,如同灵猫。
韩老鬼握紧铁盒(此刻铁盒已恢复冰冷平静),深吸一口气,也跟着挤入。
门后的空间比想象中要大。火把的光芒勉强照亮了入口附近一片区域。这里似乎是一个人工开凿的石室,比外面矿道的休息点要规整得多。地面平整,四壁有明显的打磨痕迹,角落里甚至还摆放着几个腐朽大半的木架和石台。
空气中弥漫着那股奇异的淡香,来源似乎是石室中央一个半人高的、造型古朴的青铜香炉。香炉早已熄灭,但炉内似乎还有未曾燃尽的香料残渣,历经漫长岁月,依旧散发余韵。
除了香炉,石室内最引人注目的,是正面石壁上的一幅石刻壁画。壁画保存相对完好,线条清晰。内容并非矿工劳作,而是一幅……祭祀或朝拜的场景?
画面中央,是一座巍峨高耸、云雾缭绕的仙山(山峰形态与铁盒、石门符号隐约相似),仙山前方,无数微小的人影匍匐跪拜。而在仙山上方,星空之中,似乎刻画着几颗排列特殊的星辰,星辰之间有细线连接,构成一个复杂的图案。
壁画风格古拙,带着明显的仪式感和神圣意味,与矿道的粗犷实用格格不入。
“这里……不像矿工待的地方。”吴锋举着火把,仔细查看壁画和香炉,“倒像是……某个古代修士,借助矿道隐蔽,开辟的临时静修点,或者……进行某种隐秘仪式的地方。”
韩老鬼的目光则被石室一角,木架下方一个不起眼的、蒙着厚厚灰尘的陶罐吸引。陶罐口被泥封着,封泥上似乎还按着一个模糊的指印。
他走过去,小心地拂去灰尘。陶罐很普通,但封泥保存完好。那股奇异的淡香,似乎有一小部分正是从这陶罐的缝隙中隐隐透出。
“要打开吗?”韩老鬼看向吴锋。
吴锋走过来,蹲下身,仔细检查陶罐和封泥,又侧耳倾听片刻,摇摇头:“没有活物气息,也没有明显的灵力或毒物波动。但年代太久,不确定里面是什么。可能是丹药,可能是香料,也可能……是骨灰。”
最后两个字让韩老鬼手一抖。但他看了看手中的铁盒,又看了看壁画上的仙山图案,一咬牙:“打开看看。都到这里了。”
吴锋没有反对,用匕首小心地、一点点剔开封泥边缘。封泥干燥脆弱,很快被清理掉。
韩老鬼屏住呼吸,慢慢掀开了陶罐的盖子。
没有光芒四射,没有异香扑鼻。
罐子里,是半罐灰白色的、细腻如尘的粉末。粉末中间,埋着三样东西:一枚手指长短、黯淡无光的玉简;一块拳头大小、黑不溜秋、似石非石似铁非铁的疙瘩;还有一个小巧的、用某种柔韧兽皮缝制的袋子,袋口扎紧。
韩老鬼先拿起那个兽皮袋,入手轻飘飘。解开扎口的细绳,往里一看,里面是十几颗龙眼大小、呈淡金色、表面有着天然云纹的……石头?或者说,矿石?散发着极其微弱的、精纯平和的土行灵力波动。
“这是……‘地髓金纹石’?”韩老鬼辨认了一下,不太确定。这是一种比较珍稀的土属性灵材,可用于炼器或辅助土行功法修炼,价值不菲。
接着,他拿起那块黑疙瘩,入手沉重冰凉,看不出材质用途。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枚玉简上。犹豫了一下,他将其贴在额头,尝试将一丝微弱的神识探入。
玉简没有禁制,信息顺利涌入。
片刻后,韩老鬼放下玉简,脸色变幻不定,眼中充满了震惊、恍然、以及一丝深沉的悲哀。
“里面……说了什么?”吴锋问。
韩老鬼深吸一口气,声音沙哑:“留下这些东西的,是我韩家不知道多少代以前的一位先祖,名韩嶙。他……曾是地枢宗的外门执事弟子。”
“地枢宗?!”吴锋眼神一凝。这个传说中的古老宗门,最近因为黑塔和铁盒,出现的频率似乎太高了。
“嗯。”韩老鬼点头,缓缓道,“玉简里说,地枢宗遭逢大变,宗门覆灭在即。韩嶙先祖修为不高,奉命携带一批宗门紧急转移的物资和部分传承信物(其中就包括那个铁盒的‘钥匙’或‘地图’部分),借助宗门掌握的一条隐秘矿道逃离。他逃到这里,设立了这处临时密室,将部分不便携带或需要隐藏的东西留在此地,包括这罐‘养神安魂香’的香灰、一些地髓金纹石、一块未鉴明的‘地心磁母’(就是这黑疙瘩),以及这枚记录信息的玉简。他原本打算安顿好后再回来取,或者留给有缘的后人……”
“但他再也没回来。”吴锋接口道。
“是。”韩老鬼苦笑,“玉简最后,只有匆匆几句,说追兵已近,他必须立刻离开,将最重要的铁盒带走,寻找合适时机交给家族后人,并留下线索……就是我们刚才看到的石门符号和铁盒的感应。他希望后世子孙,若有机缘得到铁盒并找到此处,能继承遗泽,但更警示后来者,地枢宗的敌人极其可怕,若无足够实力,切莫深究,以保全家族血脉为重。”
石室内陷入沉默。火把噼啪作响,映照着两人复杂的表情。
韩家,竟然真的与地枢宗有渊源!祖传的铁盒,竟是地枢宗传承信物的一部分!而这矿道密室,是逃亡先祖留下的一个“补给点”和“警示碑”。
“难怪……‘先生’对铁盒志在必得。”韩老鬼喃喃道,心中的许多疑惑似乎有了答案,但更多的疑云随之升起。“先生”是谁?他如何知道铁盒的秘密?他与地枢宗是何关系?是敌是友?
吴锋则更关注现实:“这些东西,对我们现在有用。地髓金纹石可以辅助你疗伤恢复土行真元。这‘地心磁母’……虽然不知道具体用途,但能被郑重留下,定非凡品。玉简的信息也很有价值。”
韩老鬼点点头,将陶罐内的东西小心收起。家族千年之前的遗泽,竟然在他最落魄绝境之时,以这种方式重现。这究竟是命运的馈赠,还是又一个漩涡的开始?
他抬头看向壁画上那巍峨的仙山和神秘的星图,先祖韩嶙仓皇逃离的背影仿佛就在眼前。地枢宗的敌人,连那样强大的宗门都能覆灭,究竟是何等存在?
而他们这两个侥幸逃生、伤痕累累的筑基、练气修士,拿着这点先祖遗泽,又能走多远?
矿道深处,石门之内,短暂的发现带来的不是欣喜,而是更加沉重的历史迷雾和对未来的深深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