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的光,勉强舔舐到杨凡蹲下的身影,将他淡金色的侧脸映照得半明半暗。那双平静的眸子,在阴影中仿佛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倒映着矮小刺客因剧痛和恐惧而扭曲的面容。
“谁派你们来的?”
杨凡的声音不高,甚至算得上平和,却带着一种直透骨髓的冰冷,仿佛寒冬腊月里从岩石缝隙中渗出的寒气,钻进矮小刺客的耳朵,让他本就因断臂和体内异种真元肆虐而颤抖的身体,抖得更加厉害。
矮小刺客的额头上,豆大的冷汗混合着灰尘滚落,浸湿了蒙面的黑巾。他咬紧牙关,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喘息声,试图对抗那几乎要将他灵魂冻结的恐惧和身体里那股沉重如山的镇压之力。作为受过严格训练、见惯了生死的刺客,他本不该如此不堪。但眼前这个淡金色身影的男人,给他带来的压迫感实在太诡异、太强大了。那根本不是筑基后期应有的威势,更像是一尊沉睡的古神,轻轻睁开了一道眼缝。
“我……我不知道……”矮小刺客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眼神游移,试图寻找一丝生机或编造谎言。
杨凡没有说话。他只是伸出右手食指,指尖距离矮小刺客完好右臂的肩膀还有寸许距离,虚虚一点。
一缕比发丝还要纤细的淡金色真元,如同最灵巧的刻刀,无声无息地刺入矮小刺客肩关节的缝隙。没有破坏骨骼,没有撕裂肌肉,只是精准地、冷酷地,开始以一种特殊的频率震颤、挤压那附近的神经与细微的经脉节点。
“呃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猛地从矮小刺客喉咙里爆发出来!他整个右半边身体猛地绷直,如同离水的鱼般剧烈抽搐,眼珠瞬间布满血丝,几乎要凸出眼眶!那是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痛苦,并非锐利的切割,而是仿佛有无数只细小的、带着锯齿的虫子,在他的骨头缝里、经脉壁上缓慢而持续地啃噬、刮擦!痛苦顺着神经直冲脑髓,几乎要让他瞬间崩溃、意识涣散!
韩月柔吓得猛地捂住耳朵,将脸埋进狐裘里,身体瑟瑟发抖。韩老鬼脸色发白,韩松和韩勇更是下意识地退后半步,看向杨凡背影的目光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惊惧。这位杨前辈……手段之酷烈,远超他们想象。
惨嚎声在山坳中回荡,渐渐变得嘶哑、微弱。矮小刺客的身体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被汗水彻底浸透,瘫软在地上,只剩下无意识的抽搐和粗重如破风箱般的喘息。
杨凡收回了手指,指尖的淡金光晕敛去。他依旧蹲在那里,神情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刚才只是拂去了一片落叶。
“我不喜欢浪费时间。”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你有三次机会。这是第一次。”
矮小刺客的意志,在那非人的痛苦下,已经濒临崩溃。他涣散的眼神重新聚焦,看向杨凡时,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他知道,眼前这个人说得出口,就做得到。下一次,痛苦可能更甚,或者……直接就是死亡。
“是……是‘蝮蛇’……‘蝮蛇’大人……”他嘶哑着,断断续续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血煞门……外事堂的蝮蛇执事……是……是他下的令……”
果然是血煞门!韩老鬼眼中厉色一闪,拳头紧握,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具体任务。”杨凡追问。
“截杀……韩家车队……不留活口……抢走……所有货物……尤其是……戊土精晶……”矮小刺客喘息着,“如果……如果遇到一个……陌生的、实力可能很强的修士……尽量试探……或……或传回消息……”
试探?杨凡眼神微凝。血煞门已经注意到他了?是因为黑狼那伙人失联后的警觉,还是……有别的信息渠道?那个内鬼“韩立岳”,恐怕传递的消息比预想的更多。
“你们如何知道我们的准确位置和货物信息?”
“不……不知道……情报是……是‘蝮蛇’大人直接给的……只说了时间和这片区域的大致路线……我们……我们只是执行……”
“刚才远处窥探,然后离开的,是谁?”杨凡冷不丁问道。
矮小刺客一愣,随即脸上露出茫然和一丝惊恐:“窥探?我……我不知道……就我们两人……‘蝮蛇’大人说……这次行动要干净利落,不要留尾巴……”
他不知道。要么是真的,要么是演技高超。但以他目前崩溃的状态,撒谎的可能性不大。那么,那个第三方窥探者,很可能既不属于血煞门这次行动,也不是韩家内鬼派来确认结果的。是另一股势力?巧合路过?还是……一直在暗中监视韩家,或者……监视血煞门的行动?
流云城这潭水,果然浑浊。
“蝮蛇执事,现在何处?修为如何?身边常有哪些人手?”杨凡继续深挖。
“蝮蛇大人……行踪不定……通常……在流云城西区‘黑水巷’的‘毒牙赌坊’或……或他自己的隐秘别院活动……修为……假丹期……据说……离金丹只差半步……身边常跟着四个亲随……都是筑基后期……精通合击与用毒……狠辣无比……”矮小刺客为了活命,或者说为了少受折磨,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倒了出来,包括“蝮蛇”几个可能的情妇住处,喜欢用的毒药特性等等。
假丹巅峰,半步金丹!还有四个筑基后期的亲随!韩老鬼听得心头冰凉。这样的力量,远不是现在的韩家能够抗衡的,甚至对这位深不可测的杨前辈,恐怕也是极大的威胁。
杨凡脸上却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将所有信息记在心中。假丹巅峰,确实是个强敌,但并非不可应对。尤其是在流云城那种各方势力盘根错节的地方,未必没有机会。
“最后一个问题。”杨凡看着气息越来越微弱、眼神开始涣散的矮小刺客,“你们这次行动失败,血煞门,或者说‘蝮蛇’,接下来最可能采取什么行动?继续派更强的人追杀,还是暂时偃旗息鼓?”
矮小刺客挣扎着,意识已经开始模糊,断断续续道:“‘蝮蛇’大人……最重面子……也最怕……上面的大人物怪罪……损失了两个……他养的精锐‘影刺’……他……他一定会报复……但……但可能会更隐蔽……或者……借刀杀人……流云城……快到拍卖会了……不能……闹得太大……”
说完这些,他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气息萎靡到了极点。
杨凡站起身,弹了弹并不存在的灰尘。该问的,差不多都问了。这个俘虏,已经失去了价值。
他转头,看向韩老鬼。
韩老鬼立刻上前,低声道:“前辈,此人……”
“处理掉。”杨凡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干净点。”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尤其是一个已经结下死仇、且属于专业杀手组织的敌人,留活口就是留隐患。杨凡的谨慎,从来都包含着对潜在威胁的绝对冷酷。
韩老鬼没有丝毫犹豫,眼中寒光一闪,提起刀,走向昏迷的刺客。手起刀落,干脆利落。然后迅速处理现场,将两具尸体连同之前的劫修残骸一同焚化,骨灰深埋。
山坳中,弥漫开一股皮肉烧焦的异味,很快又被夜风吹散。
篝火旁,气氛更加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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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理完手尾,韩老鬼回到火堆边,脸色比之前更加沉重,甚至带着一丝灰败。他看向杨凡,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怕了?”杨凡重新在岩石旁坐下,淡淡问道。
韩老鬼苦笑着摇摇头,又点点头:“说不怕是假的。‘蝮蛇’……假丹巅峰,四个筑基后期亲随……这样的敌人,我韩家全盛时期或许还能周旋一二,如今……简直是灭顶之灾。前辈,您……”他欲言又止,显然是在担心杨凡是否会因为敌人过于强大而改变主意,甚至抽身离去。
韩月柔也抬起头,小脸苍白,紧紧抓着披风边缘,紧张地看着杨凡。
杨凡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望向东南方天际。那里,墨黑的夜空边缘,已经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白,黎明将至。
“韩管事,”杨凡的声音在渐起的晨风中显得格外清晰,“你觉得,我们现在改变路线,隐匿行踪,拖延时间,就能避开‘蝮蛇’的报复吗?”
韩老鬼一愣,沉思片刻,颓然道:“恐怕……很难。对方在暗,我们在明。既然行踪能被精准泄露一次,就能有第二次。拖延下去,只会给对方更多调兵遣将、布置陷阱的时间。而且,老家主……等不起。”
“不错。”杨凡点头,“所以,拖延是最坏的选择。”
他顿了顿,继续分析,声音冷静得像是在陈述与己无关的事实:“‘蝮蛇’损失了两名精锐,必然震怒,但正如那俘虏所说,流云城拍卖会在即,血煞门作为四大势力之一,面上也要维持一定的秩序,不可能大张旗鼓派出大队人马在官道上截杀。他最可能做的,一是动用更隐蔽的力量,在关键节点(比如靠近流云城的最后一段路,或者进城之时)进行突袭;二是‘借刀杀人’,比如将我们的消息和货物价值透露给其他亡命徒或敌对势力,引他们来攻,他坐收渔利;三是在流云城内,利用规则和势力优势,进行打压、陷害或暗杀。”
韩老鬼听得连连点头,心中对杨凡的冷静与分析能力佩服不已,但忧虑并未减少:“前辈所言极是。无论是哪种,我们都防不胜防啊。”
“所以,我们要反其道而行之。”杨凡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加快速度,直奔流云城。在路上,以最快速度前进,减少停留,让对方难以从容布置。进城之后,立刻将韩小姐送入百巧院。百巧院隶属天工阁,地位特殊,有院规和强者坐镇,血煞门的手再长,也不敢明目张胆在学院内行凶。届时,韩小姐的安全便有了基本保障。”
“那货物和前辈您……”韩老鬼急忙问。
“货物,进城后立刻联系万安商会李长老,尽快完成交割。东西脱手,烫手山芋丢出去,价值兑现,对方的抢夺目标就少了一个。至于我……”杨凡看了韩老鬼一眼,“我会暂时接受韩家的落脚安排。‘蝮蛇’若想动我,在流云城内,他反而要更加顾忌。而我,也需要时间和渠道,来了解这座城,以及……会一会这位‘蝮蛇’执事。”
他的话里,透着一股平静的自信,甚至隐隐有一丝……期待?
韩老鬼被这大胆的策略惊住了,但仔细一想,这确实是目前最积极主动、也最具可行性的方案。拖延是慢性死亡,加速前进、借势入城、尽快交割,反而能打乱对方的节奏,争取到喘息和运作的时间。
“只是……这一路加速,恐怕会颇为辛苦,且目标明显……”韩老鬼仍有顾虑。
“无妨。”杨凡摆手,“你伤势不轻,不宜长途驭车。让韩松驾车,你我轮流在车旁警戒。我会以神识和秘术尽可能提前探查前方情况。若有不开眼的拦路,清理便是。”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韩老鬼知道,这是目前唯一的,也是最好的选择了。
“一切……全凭前辈安排!”韩老鬼深深一揖,心中稍定。这位杨前辈,不仅有实力,更有胆魄和谋略。或许,韩家这次真的抓住了一线生机。
天边的鱼肚白渐渐扩大,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红色。林间的鸟雀开始发出清脆的鸣叫,黑夜正在迅速退去。
杨凡站起身,淡金色的身躯在晨光熹微中,仿佛披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他望向流云城的方向,眼神深邃。
“收拾一下,即刻出发。”
韩松和韩勇立刻行动起来,检查马车,喂马,收拾营帐(简易)。韩月柔也默默回到车上,只是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杨凡的背影。那个背影在渐亮的晨光中,依旧挺拔,却也仿佛笼罩着一层她看不透的迷雾。恐惧、依赖、好奇、还有一丝莫名的安心,复杂地交织在她心头。
很快,破损但尚能行驶的马车再次上路。黑云驹似乎也感受到紧张气氛,打起了精神。
杨凡没有上车,只是不紧不慢地行走在马车左侧稍前的位置。他的“地脉视界”持续开启,如同无形的雷达,扫描着前方数里内的地面异常与能量波动。同时,一部分心神也沉浸在识海中,缓缓运转功法,吸收着天地间游离的灵气(虽然稀薄),并小心翼翼地引导一丝被封印的“大地浊气精华”,慢慢炼化,补充着昨夜战斗和维持神通消耗的真元。
他的气息,随着朝阳的升起,似乎也变得更加沉凝、厚重了一分。
马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前行,速度比昨日快了不少。韩老鬼坐在车辕,一边调息压制伤势,一边警惕地观察着两侧山林。韩松全神贯注地驾驭着马车,韩勇则靠在车厢后,努力恢复着,准备随时应对突发状况。
一路无事。
或许是昨夜雷霆手段的震慑,或许是加快了行程打乱了某些布置,也或许是真有幸运眷顾,直到日上三竿,他们已经远离了昨夜的山坳,进入了相对平缓的丘陵地带,途中并未再遇到任何袭击或可疑人物。
中午时分,他们在一处溪流边短暂休息,饮马,稍作补给。
杨凡站在溪边一块大石上,目光投向远方。地平线上,已经隐约可以看到一些人为开辟的田地和道路的痕迹。距离流云城,应该不远了。
他收回目光,看向手中把玩着的一枚从黑狼储物袋里找到的、质地粗糙的黑色令牌,令牌背面刻着一个狰狞的狼头,正面则是一个模糊的“煞”字。这是血煞门外围成员的标识。
“蝮蛇……”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令牌粗糙的边缘,淡金色的眸子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平静的赶路,只是暴风雨前最后的间隙。
流云城,那座汇聚了机遇与危险的巨兽,已经张开了它朦胧的巨口。
暗流,从未平息,只是在积聚着更大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