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监心腹携带的密报,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穿越烽烟隐约的官道,在三日后的深夜,悄然递入了曹德淳在皇都的府邸。
曹德淳正因皇帝近日的态度转变与钦天监那诡异的秽源波动而心烦意乱,辗转难眠。闻听有前线王太监加急密报送达,心中先是一紧,随即涌起一股莫名的期待。他摒退左右,只留下最信任的管家,在密室中颤抖着双手,打开了那份以火漆密封、看似普通的信匣。
信匣内,正是王太监的亲笔密信与那张焦黑的皮卷密图。
曹德淳先看密信。王太监在信中详述了自己如何从老军需官口中“无意”得知云岚宗内部有指向皇都的威胁评估,又如何“机缘巧合”得到聚宝斋刘掌柜呈上的这份“前线遗落密图”,并强调自己已验看过,图中内容骇人听闻,且印鉴似真,绝非伪造。他建议曹公公速将此图密呈陛下,或至少让陛下知晓此等威胁,以便早做打算,同时也可借此敲打云岚宗,迫使其交出更多核心技术与资源。
看完密信,曹德淳已是心跳如鼓。他深吸一口气,展开了那张皮卷密图。
即使以他并不精深的阵法与地脉知识,也能看懂图中那一道道刺眼的暗红色箭头与那些触目惊心的数字、术语。“秽源浓度”、“地脉污染指数”、“空间不稳定阈值”……每一个词都带着不祥的气息。而当他的目光落在“预计最快十八个月”、“可能缩短至九至十二个月”以及“皇都龙气屏障抗性约为西南地脉平均抗性之六成七”这几行字上时,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让他头皮发麻,手脚冰凉!
九到十二个月?!皇都龙气屏障抗性只有六成七?!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那远在西南的魔劫,最快可能在一年之内,就将它的触须伸到皇都脚下!意味着林天皇朝传承数百年的帝都,其赖以存在的龙气屏障,在那诡异秽源面前,可能比西南的穷山恶水更加脆弱!
“这……这怎么可能?!”曹德淳失声低呼,声音都变了调。他之前所有的算计、所有的争权夺利、所有的对云岚宗的忌惮与打压,在这份赤裸裸的、关乎生死存亡的威胁面前,突然显得如此可笑、如此微不足道!如果皇都不保,他曹德淳就算斗倒了云岚宗,得到了再多权力,又有什么用?不过是给魔物提前准备好的血食罢了!
恐惧,真实的、源于对毁灭的恐惧,瞬间压倒了一切。他此刻才真切体会到,皇帝那日噩梦惊醒后态度骤变的心境。
“必须立刻禀报陛下!必须让陛下知道!”曹德淳第一反应便是如此。但他很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行,不能这么直接。陛下本就多疑,自己之前还暗中推动对云岚宗的猜忌,此刻若骤然呈上这样一份“来历不明”却内容骇人的密图,陛下会怎么想?会不会怀疑是自己伪造来危言耸听、转移视线?或者,就算陛下信了,那自己之前的行为,岂不是显得愚蠢短视、置国家安危于不顾?
冷汗浸湿了曹德淳的内衫。他意识到,自己之前走的棋,可能全错了!至少在抗魔这件关乎国本的大事上,他站错了位置!
“云岚宗……吴家……”曹德淳咬牙切齿,心中五味杂陈。恨吗?当然恨,尤其是那个屡次让他倒霉的吴麟。但此刻,更多的是一种复杂的、不得不服的惧意。云岚宗显然早就意识到了威胁的严重性,甚至可能早就有了更详细的评估和应对方案,只是未曾完全公开。而自己,却还在为了那点权柄和私怨,试图拖他们的后腿!
“必须补救!必须改变策略!”曹德淳在密室内焦躁地踱步。王太监的建议是敲打云岚宗,迫使其交出更多。但此刻曹德淳想的是,如何才能最大限度地获取云岚宗的信任与合作,如何才能将他们的力量真正用于保卫皇都,保卫他自己的身家性命!
他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这份密图,必须让陛下看到。但不能由我直接呈上。”曹德淳对管家低声道,“你想办法,通过我们在宫里的人,将这份密图的内容,‘不经意’地泄露给陛下身边最信任、也最忧国忧民的张老公公(司礼监掌印太监,与曹德淳并非一系)。记住,只泄露内容,不提来源,尤其不要提王太监和聚宝斋!要让张公公‘自己’去查证,然后由他决定是否以及如何禀报陛下。”
“那……王公公那边?”管家迟疑。
“传信给他,让他务必稳住,继续在前线‘监察’,但态度要转变,要‘全力配合’云岚宗与虎魄军的抗魔行动,多听少说,尤其不要再试图打探核心机密!一切等我下一步指令。”曹德淳迅速吩咐,“另外,立刻备一份厚礼,以我私人名义,送去天风城吴氏商行总号,给吴瑾东家。就说……就说我听闻商行为抗魔筹措物资劳苦功高,特表敬意。同时,设法接触我们在户部、兵部的人,暗示他们,对西南前线的一切物资请求,只要不离谱,尽量开绿灯,速办!”
他要释放善意,要改变形象,至少要在抗魔这件事上,与云岚宗站到一边。
管家领命而去。曹德淳独自留在密室,看着桌上那张焦黑的皮卷,心中依旧惴惴不安。九到十二个月……时间太紧迫了!云岚宗真的有办法吗?那“定空葫”,那古阵,还有他们正在研制的什么“稳定锚”……真的能挡住这恐怖的侵蚀吗?
他第一次,对云岚宗的能力,产生了某种近乎绝望的期盼。
……
碎星原前线,对于皇都因一份“密报”而即将掀起的波澜,尚一无所知。但另一种压力,正实实在在地压在吴璇和她的团队身上。
“裂隙稳定锚”的核心主材——“虚空结晶”与“混沌息壤”,依旧杳无音信。这两种材料罕见至极,吴瑾动用了所有商路与情报网,也只打听到少许模糊的线索:虚空结晶可能产于某些极不稳定的上古空间碎片遗迹;混沌息壤则传说只存在于天地初开、法则未定的绝地,或某些陨落大世界崩解后的核心。
没有这两种材料,所谓“稳定锚”就只是空中楼阁。
“不能干等。”吴璇召集核心人员,语气坚定,“主材暂缺,我们就先从辅助系统与外围结构入手。‘净尘灵光’的频率精控阵法、空间乱流缓冲符阵、地脉勾连强化模块……这些都可以先行设计、试验。同时,继续尝试用现有材料进行替代性组合实验,哪怕效果只有预期的十分之一,只要能暂时稳固小型裂隙,就是胜利。”
研究团队再次投入忘我的工作中。陆明远带领一组人,开始尝试以“地心玉髓”和“天星砂”为核心,模拟构建微型的“空间锚定场”,虽然远不能与虚空结晶相比,但或许能用于加固已被“净尘灵光”初步封印的裂隙节点。另一组人则在吴璇的指导下,开始推演将“小周天净明阵”的净化力场,进行超频压缩,尝试形成针对裂隙口的“净化力场束”,以持续抵消渗出秽源。
整个营地,在短暂的休整后,再次被紧张而有序的研发氛围笼罩。督导司的李司晨等人,似乎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但王太监突然变得“安分守己”,甚至开始主动帮腔解释一些技术性决策,让他们一时摸不着头脑,只得继续观望。
……
听雨轩。
吴麟正优哉游哉地躺在竹椅上,用一片宽大的芭蕉叶扇着风。他“看”着曹德淳府邸密室的慌乱与策略转变,又“瞥”见前线四姐团队在材料困境下的执着攻关,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
“吓到了?知道怕了就好。”他慢悠悠地扇着风,“不过这老太监反应还算快,知道掉头。可惜,光掉头不够,还得让他多出点血,多办点实事。”
他目光投向皇都方向,心思微动。
“那份‘加固皇都地脉、提升龙气屏障’的‘上古残篇’,是时候‘出土’了。不过,得找个更‘合理’、更‘轰动’的出土方式……比如,在钦天监最近重点监测的那个、接收到秽源波动的观测点附近,‘偶然’挖出个古修士的坐化洞府?里面正好有这份残篇,以及几块已经失效的、但能证明其年代与作用的古玉符?”
他越想越觉得有趣。
“这样一来,玄机子那老家伙肯定第一个扑上去。以他的见识,应该能看出残篇的价值,也会意识到威胁的紧迫。到时候,都不用曹德淳推动,钦天监自己就会跳出来,要求朝廷按照残篇记载的方法,紧急加固地脉。而方法里需要的核心材料与符文技术嘛……”
吴麟嘿嘿一笑。
“当然大部分都在我云岚宗手里。想要?可以。拿资源来换,拿诚意来换,拿‘精诚团结、共抗魔劫’的态度来换。”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玄机子那又惊又喜、又不得不捏着鼻子来找云岚宗合作的憋屈样子。
“嗯,就这么办。不过,‘出土’的时机和地点得好好设计,不能太假……”吴麟收起芭蕉叶,起身踱步,开始在心中默默推算最佳的“天时地利”。
皇都的权贵因一份密报而惊醒,前线的修士在困境中砥砺前行。而一张以拯救为名、实则重新划定规则与筹码的大网,正在那位悠闲的听雨轩主人心中,编织得愈发细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