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武门外，往日里跑马遛鸟、听曲遛弯的地界，今儿个彻底炸了锅！黑压压的人头从城门洞一直蔓延到护城河对岸，挤得连只苍蝇都找不着缝钻。大人踮脚，小孩骑脖，个个伸长了脖子，眼珠子瞪得溜圆，死死盯着场子中央那个被里三层外三层围起来的、趴窝的钢铁怪物。
“嚯！这就是李老板捣鼓出来的铁蛤蟆？真他娘的大！”
“听说这玩意儿不吃草不喝水，光烧煤喝水，劲儿比一百头老黄牛还足？”
“吹吧！铁疙瘩还能自己跑？我看悬！”
“别挤！别挤！让老子看看！哎呦谁踩我脚了！”
议论声、惊叹声、质疑声、被踩了脚的叫骂声，汇成一股巨大的声浪，几乎要把宣武门的城楼给掀了。八大家安插在人群里的探子，更是如同跗骨之蛆，阴恻恻地盯着那台履带车，嘴角挂着毫不掩饰的冷笑，就等着看李拾的笑话。
“都让开点！让开点！离远点！这玩意儿…脾气可不好！” 蒯祥顶着一头被蒸汽燎得更卷的乱发，脸上油污和兴奋的红光交相辉映。他扒在履带车那粗笨的驾驶舱外，对着躁动的人群大吼。见效果不大，他嘿嘿一笑，眼中闪过一丝促狭，猛地探身钻进驾驶舱，抓住一根亮锃锃的黄铜拉杆，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往下一拉！
“呜——嗷——！！！”
一声撕裂长空、震耳欲聋、如同洪荒巨兽初啼般的恐怖汽笛声，猛地从那黄铜锅炉顶端的排气口爆发出来！巨大的声浪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瞬间席卷全场！
“妈呀！”
“耳朵！我的耳朵！”
“龙王爷发怒了！快跑啊！”
刚才还拼命往前挤的人群，如同被开水烫了的蚂蚁，瞬间炸窝！尖叫着、推搡着，连滚爬爬地往后猛退！人仰马翻，帽子鞋子满天飞！场面一度失控！
就在这混乱中，蒯祥得意地拍了拍手，指着驾驶舱旁边一个特意用厚厚水晶打磨成的透明观察窗，扯着嗓子吼道：“都别慌！瞧见没？！神仙力气在这儿呢！”
透过那光洁的水晶窗，所有人都清晰地看到——气缸里，那根粗壮的青铜活塞，在狂暴蒸汽的推动下，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力量，疯狂地上下往复冲击！每一次冲击都带着雷霆万钧之势，推动着复杂的连杆和齿轮！金属的咆哮声透过车体隐隐传来，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野蛮力量感！
“这叫蒸汽力！” 李小二不知何时已麻利地爬上了车架，站在那猎猎作响的熊猫旗下，叉着腰，气沉丹田，声音洪亮得压过了机器的轰鸣和人群的余悸，“看见没？不靠风不靠水，不靠牛马牲口！就靠烧煤喝水！劲儿有多大？告诉你们！顶得上一百匹上好的驮马！拖着几万石粮跑起来，跟玩儿似的！”
人群的惊恐迅速被更大的好奇和震撼取代。无数道目光死死盯着那透明气缸里疯狂运动的活塞，看着车体在蒸汽的律动下微微震颤，感受着脚下大地传来的隐隐共鸣。
“神了！真神了！”
“一百匹驮马？我的老天爷…”
“这…这铁蛤蟆…哦不，铁神兽！真能行？”
八大家的探子们脸色开始发青，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骇。
就在这时！
咔哒！嘎吱——！
一阵极其刺耳、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和断裂声，如同毒蛇吐信，猛地从履带车底部爆发出来！
刚才还轰鸣震颤、蓄势待发的钢铁巨兽，如同被瞬间抽掉了筋骨，庞大的车身猛地一沉！那两条粗大的、由无数木质履齿板拼接而成的履带，其中一条突然停止了转动！履带板在巨大的惯性下互相挤压、错位，发出令人心悸的呻吟！
履带——卡死了！
刚才还震耳欲聋的蒸汽咆哮，瞬间变成了无力的“嗤嗤”漏气声。巨大的车体如同瘫痪的巨兽，歪斜着趴在了宣武门外的空地上，一动不动。只有那透明气缸里的活塞，还在徒劳地、小幅度地抽搐着，仿佛在无声控诉。
死寂。
比刚才汽笛响起时更可怕的死寂！
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了。震撼、期待、好奇…瞬间化为乌有，只剩下惊愕和…一丝果然如此的失望。
“噗…哈哈哈哈！”
“散架了！我就说嘛！铁疙瘩顶个屁用！”
“花架子！中看不中用！李拾这次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还一百匹驮马？我看一百只瘸腿驴都够呛！哈哈哈！”
短暂的死寂后，八大家探子压抑已久的哄笑声如同瘟疫般爆发出来！他们指着趴窝的履带车，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出来了，声音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和恶毒的快意！仿佛已经看到了李拾功亏一篑、军粮泡汤、人头落地的美妙场景！
蒯祥脸上的红光瞬间褪去，化为一片死灰！他猛地跳下车，扑到卡死的履带旁，焦急地检查。李小二也傻眼了，站在车架上，看着下方刺耳的嘲笑和指指点点，小脸涨得通红。
就在这极致的难堪和八大家探子猖狂的笑声中！
一道身影如同狸猫般，毫不犹豫地钻进了履带车底！是李小二！他顾不得地上的油污泥泞，手脚并用地爬到卡死的履带连接处，伸手在冰冷粘腻的金属和木头缝隙里摸索。
很快，他沾满油污的手指，摸到了一处断裂的茬口——一根用来连接木质履齿板、内部掺杂了马尾增加韧性的粗麻绳芯！断裂的麻绳纤维呲着毛边，正是卡死齿轮的元凶！
“蒯爷！是履齿连接绳断了！卡死在驱动齿轮里了！” 李小二焦急的声音从车底闷闷地传来。
蒯祥一听，心都凉了半截！备用履带板有，但这连接绳是特制的！现场哪有替换的？难道真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这小小的绳子卡死，功败垂成？！
“用这个！”
一个清脆、带着点急促的女声突然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人群边缘，苏甜儿不知何时挤到了前面。她小脸因为焦急和奔跑泛着红晕，手里高高举着一团…皱巴巴、油亮亮、红彤彤的…纸？
正是李拾特制、用来包装“魔鬼椒”辣条的油纸！上面还印着那只标志性的、贱兮兮的熊猫头像！
苏甜儿也顾不上许多，看准李小二探出车底的手，手臂用力一抡——
那团油纸如同长了眼睛，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精准无比地穿过履带缝隙，落入了李小二满是油污的手中！
“？？？” 李小二看着手里这团印着熊猫的油纸，一脸懵逼。
“浸透了辣油的！韧得很！塞进去试试！” 苏甜儿急声喊道，声音带着不容置疑。
死马当活马医！李小二一咬牙，也顾不上研究这油纸和辣条的关系了，抓住油纸团，狠狠地在旁边齿轮的油污里又滚了几圈，让它吸饱了粘稠的润滑油，然后看准那卡死的齿轮缝隙，用尽吃奶的力气，狠狠地将这团油亮亮、红彤彤的辣条油纸塞了进去！
滋啦…嘎吱…嘎吱嘎吱…
一阵令人牙酸的挤压摩擦声从齿轮箱内部传来！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八大家探子们更是伸长了脖子，等着看这“病急乱投医”的笑话如何收场。
突然！
咔哒！咯噔！
两声轻微的、如同机括归位的脆响！
紧接着！
轰隆隆隆——！！！
那沉寂的蒸汽咆哮声，如同被压抑许久的火山，猛然间以更加狂暴的姿态爆发出来！透明气缸里那萎靡的青铜活塞，瞬间注入了狂暴的生命力，开始了疯狂地冲刺！
原本卡死不动、如同瘫痪的木质履带，猛地一震！伴随着齿轮重新咬合的、令人愉悦的金属摩擦声，开始艰难却无比坚定地…转动起来！
起初是缓慢的、带着试探性的转动，履带板碾过地面松软的泥土，留下清晰的齿印。很快，在蒸汽源源不断的狂暴推动下，转速越来越快！越来越平稳！
“动了！动了！它又动了！”
“天爷啊！那…那红纸…神了？！”
“辣条油纸救场？！这他娘的也行？！”
“李老板的辣条…原来是给铁蛤蟆吃的？！”
短暂的、比刚才履带卡死时更死寂的寂静后，人群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混杂着难以置信和狂喜的喝彩声！声浪直冲云霄，彻底淹没了八大家探子们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鸭子般戛然而止的讪笑！他们的脸色由青转白，再由白转黑，精彩得如同开了染坊，一个个灰溜溜地缩进人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趴窝的钢铁巨兽，满血复活！喷吐着象征力量的白烟，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李拾站在车旁，一直紧绷的嘴角终于放松，露出一丝笑意。他的目光没有停留在欢呼的人群上，而是深深凝视着履带车下，那随着车轮转动，在松软泥地里不断延伸、深深刻印下去的…履带辙痕。
那痕迹粗犷、深刻，带着钢铁的冰冷和碾压一切的力量感，坚定地指向北方——宣府的方向。
一股豪情涌上心头。他猛地转身，面对山呼海啸般的人群，朗声高喊，声音盖过了机器的轰鸣：
“诸位父老！此车初成，尚未有名！今日得蒙诸位见证起死回生，当得起一个响当当的名号！大家说——该叫它什么好？！”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无数双眼睛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开始绞尽脑汁。
“铁蛤蟆！” 有人喊。
“太俗！叫蒸汽神兽！” 有人反驳。
“喷烟铁驴！” 更离谱的。
就在这七嘴八舌的议论中，一个在宣武门外摆了三十年粥摊、胡子花白的老汉，放下手里的粥勺，眯着眼，看着那缓缓转动、如同百足之虫的履带，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嗓子：
“瞧那腿脚！一节连一节！多结实！跑起来地动山摇！依老汉看——叫‘铁蜈蚣’！最贴切！”
“铁蜈蚣？” 人群一愣，随即爆发出更大的笑声和赞同声，“像！真像！”
然而，这笑声还没落下，几个被大人抱在怀里、刚才还吓得哇哇哭的熊孩子，此刻却指着车顶上那面迎风招展、神气活现的熊猫旗，兴奋地手舞足蹈，用奶声奶气却异常响亮的声音尖叫起来：
“不对不对！是熊猫！大熊猫！”
“熊猫车车！熊猫爬爬！”
“熊猫爬爬！快爬呀！”
熊孩子们稚嫩却充满感染力的尖叫，瞬间点燃了人群！“熊猫爬爬？” 这名字虽然幼稚，却莫名地贴切又可爱！比起冷冰冰的“铁蜈蚣”，更带着一股子李拾驿站独有的、混不吝的亲切和霸气！
“好！熊猫爬爬！就叫熊猫爬爬！”
“熊猫爬爬！给咱运粮去！”
“爬爬！爬快点！”
欢呼声浪瞬间统一！所有人都挥舞着手臂，冲着那重新轰鸣的钢铁巨兽高喊：“熊猫爬爬！熊猫爬爬！”
李拾和蒯祥、李小二、苏甜儿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笑意和一丝释然。好！熊猫爬爬！这名字，接地气，有记忆点，还带着驿站的烙印！
蒯祥大笑着，猛地拉了一下汽笛阀！
“呜——嗷——！”
更加嘹亮的汽笛声，如同宣告出征的号角，响彻宣武门！
在万众瞩目和“熊猫爬爬”的欢呼声中，这台被辣条油纸拯救的蒸汽履带车，如同被注入了新的灵魂，喷吐着更加浓郁的白烟，履带隆隆转动，碾过松软的泥地，稳稳地、坚定地，踏上了北去的官道！
不知是谁起了个头，一首简单却充满力量的童谣，开始在人群中响起，很快汇成了整齐的声浪，追随着那滚滚向前的钢铁身影：
“熊猫爬，履带转——”
“三天粮草到边关——！”
“铁蜈蚣，力气大——”
“气死八大王八蛋——！”
稚嫩的童音带着最朴素的愿望和最直白的嘲讽，在官道上空回荡。履带车后，早已等候多时、由驿站组织起来的庞大运粮车队，如同被唤醒的长龙，一辆辆牛车、马车，满载着鼓鼓囊囊的麻袋，缓缓启动，紧随其后。
沉重的麻袋随着车辆的颠簸，偶尔被挤开细小的缝隙。
金灿灿的粟米，如同顽皮的金色精灵，簌簌地、星星点点地，从缝隙中漏出，洒落在刚刚被履带车碾压过的、还带着新鲜泥土气息的官道上。
夕阳熔金，将整条官道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钢铁履带车在前，喷吐白烟，隆隆开道。蜿蜒的运粮车队在后，如同沉默的巨蟒。而那散落在崭新车辙与古老官道上的粒粒金粟，在夕阳余晖的照耀下，闪烁着细碎而璀璨的光芒，铺成了一条从应天府通往北疆的、流动的黄金之路。
李拾站在城门外，目送着这支承载着军令、希望与钢铁力量的队伍，消失在官道的尽头。他脚下，是“熊猫爬爬”留下的、深深刻入大地的履带辙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