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最后的余晖,舔舐着海面上漂浮的焦木与残旗。
浓重的血腥味混杂着硫磺和焦糊的气息,随着晚风一阵阵扑来。定远号的甲板上,水手和士兵们沉默地清理着战场痕迹,包扎伤口,修补船体。
陈南没有回舱,他依旧立在艉楼,目光越过正在收拢队形、救助己方落水人员的战船,望向北方的黑暗。
那里,几艘侥幸逃脱的草原小船,正拼死朝着对马方向划去,融入愈发深沉的海天之际。
“老大。”
大个走上前来,声音嘶哑,甲胄上还带着血迹。
“战果清点出来了。敌船一百零三艘,焚毁六十一,击沉二十二,俘获十七,三艘逃脱。敌兵估计…溺毙、烧死、阵亡者超过一万三千,俘虏约四千,其余…应是随船沉没了。我军战船沉没五艘,重伤十一艘,将士阵亡一八百余人,伤者逾两千。”
“火船…烧毁商船、旧船共计四十六艘,皆是从倭商和本地征调。港区部分码头设施受损,但核心船坞、炮台、仓库无恙。”
陈南微微颔首。战果辉煌,代价也在可接受范围。此战之后,至少在短时间内,不会有任何势力敢轻易从海上打长崎的主意。
“俘虏的草原将领呢?”陈南问。
“主将巴特尔战死了。几名千夫长被俘,正押在底舱。他们很硬气,什么都不肯说,只求速死。”
“不急。分开审,不开口的,让他们看看愿意开口的同族能得到什么。”
陈南语气平淡,“他们跨海而来,应该是想趁着我们和匈奴打起来坐收渔翁之利,不过…他们从何处得知我军兵力虚实,并选择这个时机?我要知道一切。”
“是!”
大个领命,刚要离开,陈南又叫住了他:
“还有,传令下去。阵亡将士,厚恤其家。受伤者,不惜代价救治。所有参战将士,记功行赏。尤其是那些驾小船袭扰、操纵火船的敢死队,无论他们是乾军还是归附倭兵,赏格加倍。”
“遵命!”
命令传下,甲板上低迷的气氛似乎提振了一些。
陈南知道,恩威并施,此刻的恩比任何时候都重要。经此一役,归附的倭军看到了乾军的战力与手段,也看到了陈南对自己人的厚待,这对稳定九州局势至关重要。
如果现在陈南要走,最不乐意的人就是已经投靠他的倭人。
如果要攻打天皇和剩下的抵抗者,手下的倭人甚至比大乾士兵还卖力。
回到临时指挥的舱室,陈南对着粗糙的海图,陷入了更深的思索。
草原的威胁暂时解除,但根源未去。他们能组织起如此规模的海上力量可能有强大的外力支持。
那些雕刻着兽头的船只,压根不像是草原的产物!
是北方的毛子?还是西边的某些海上势力?草原部落,绝无此等造船、航海的能力。
还有对马岛,高丽自古以来都不老实,名义臣服,如今恐怕已落入草原或与之勾结的势力手中。
那地方必须夺回来,而且要快。
“报——!”舱外传来声音,“王爷,岛津家使者求见,已至港内!”
陈南眉梢一挑。来得真快。是来示好,还是探听虚实?
“让他等着。”陈南淡淡道,“就说本王正在处理军务,一个时辰后见他。”
他需要时间,也需要让对方揣测、不安。胜利者,有权从容。
一个时辰后,陈南换了一身干净的常服,出现在略显残破但已匆忙整理过的长崎奉行所大堂。
烛火通明,映照着堂下那名岛津家老臣。
老者低眉顺目,姿态恭谨,但陈南能感受到他隐藏在恭敬下的审慎与紧张。
“外臣岛津久信,拜见王爷。欣闻王爷率天兵大破北狄于海上,解长崎之危,保九州安宁,我家主公闻之,不胜欣慰,特命外臣前来恭贺!”
岛津久信深深伏地,声音平稳。
旁边的通译一字一句翻译。
陈南坐在主位,语气听不出喜怒,“不过是击退了些蛮夷,何足挂齿。倒是贵主公安守本分,未受奸人挑唆,在肥后稳如磐石,令本王欣慰。”
岛津久信闻言,头垂得更低:“家主一直谨遵王爷教诲,尽心安抚领内,不敢有丝毫懈怠。近日听闻有些许宵小蠢动,已命严加缉查,绝不让其祸乱地方,影响王爷大计。”
“哦?”陈南端起茶杯,轻轻拨动杯盖,“何方宵小,竟能劳动岛津公亲自过问?”
岛津久信顿了顿,似乎在下定决心:“不敢隐瞒王爷。战前,确有来历不明之人,试图潜入肥后,散播谣言,并携重礼欲求见主公,言说…言说北兵将至,九州可乱中取利…被主公严词拒绝,并已将其扣留。主公恐其另有同党,故未敢轻易处置,亦未敢贸然禀报,以免干扰王爷部署。今北狄已破,主公特命外臣,将人犯及礼单,一并押送前来,听凭王爷发落!”
陈南眼中精光一闪。岛津光久这老狐狸,果然留了一手。
扣下说客和礼物,战前不报,是观望。战后立刻送来,是表忠心,也是撇清关系。顺便,还能看看陈南对“与草原勾结”这条线的追查力度,以及…试探陈南对他岛津家究竟有多少信任。
“岛津公忠心可鉴,处事亦颇有章法。”
陈南放下茶杯,语气缓和了些,“人犯和东西,本王收下了。回去转告岛津公,他的心意,本王知道了。”
“是!外臣定将王爷褒奖与信任,一字不差回禀主公!”
岛津久信明显松了口气,再次伏地。
送走岛津使者,陈南看着被押上来的那名形容猥琐、瑟瑟发抖的说客,以及那份厚重的礼单,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岛津光久想摘清自己,可以。但这份礼物,和这个说客,就是锁链。有了这个,岛津家至少在明面上,必须更紧地绑在乾军的战车上。
至于暗地里…陈南从不指望完全的忠诚,只要利益的锁链足够结实,暂时的稳如磐石就够了。
接下来几天,长崎港迅速恢复了秩序。战利品的清点、俘虏的审讯、战功的核定、船只的修复、港口的清理……一切都在高效的进行。
从草原俘虏口中撬出的情报,零零碎碎,但拼凑出了大概:他们来自草原东部几个较大的部落联盟,得到了一批海上朋友的船只和技术援助,以及关于九州乾军兵力分布、长崎防务的确切消息。联络人是一个自称海东青的商人,对海上事务极其熟悉。
对马岛在数日前已被一支混合了草原战士和倭国浪人的队伍控制,岛上的小藩主生死不明。
“海东青…”
陈南咀嚼着这个代号。熟悉海事,能调动草原部落和倭国浪人…这背后,恐怕是一个盘踞在东北亚海域的强大阴影,其触角伸向了草原、倭国,甚至可能更远。江户幕府,或许也只是他们利用的棋子之一。
又有亲兵来报:“王爷,派往肥前、筑后召回部分兵力的信使回来了。另外…江户方面有新的消息传到。”
陈南精神一振:“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