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在回春堂的后院,驱散了昨夜残留的血腥与寒意。
然而,院子里的气氛并不轻松。
几十个从慈幼局救回来的孩子,此刻正如同一群受惊的小兽,蜷缩在角落里。他们有的目光呆滞,有的浑身抽搐,有的甚至在睡梦中依然紧紧握着拳头,仿佛手里还攥着那把杀人的匕首。
那是长期服用“失魂散”(一种透支精神、麻痹痛觉的药物)后的戒断反应。
“……啊!杀!杀!”
突然,一个瘦小的男孩从噩梦中惊醒,发疯似地抓挠着自己的喉咙,指甲在皮肤上划出一道道血痕,仿佛那里有什么虫子在爬。
“……按住他!”
半夏急得满头大汗,指挥着两个药童上前,却被那男孩爆发出的蛮力撞得就在倒退。
“……都让开。”
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
灵素缓步走来,她没有用武力制服,而是从袖中取出一张画着奇异符文的黄纸,手指沾了一点朱砂,在男孩的眉心轻轻一点。
“……心若冰清,天塌不惊。”
她口中低吟着一种古老而晦涩的音节,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能穿透耳膜,直接抚慰躁动的灵魂。
中医十三科——祝由科。
世人皆以为祝由术是装神弄鬼的迷信,但在灵素手中,这是最高明的心理暗示与精神疏导。她以“神”治“神”,用特定的音声和符咒(视觉引导),强行切断了男孩大脑中错乱的神经信号。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那原本狂躁不安的男孩,眼神逐渐变得迷离,紧绷的肌肉慢慢松弛,最后竟然头一歪,靠在灵素的怀里沉沉睡去。
“……把他抬进去,用‘安神定志丸’化水,每隔两个时辰喂一次。”
灵素轻轻放下男孩,转头看向半夏,“……这些孩子的心脉受损严重,光靠药石是不够的。半夏,你去准备艾柱,我要给他们施‘鬼门十三针’中的‘归元针’,重塑他们的精气神。”
“……是!”半夏领命而去,眼中满是崇拜。
院子的另一角,柳疏影正坐在一张轮椅上(她的腿脚因受刑还未痊愈),手里拿着针线,正在缝补几件小衣服。
那是给这些孩子准备的。
阿木蹲在她旁边,手里拿着一个苹果,笨拙地削着皮。那把曾经斩杀无数高手的血刀,此刻在他手里显得有些滑稽,苹果皮被削得厚薄不均,但他削得很认真。
“……疏影姐,吃。”阿木把削好的苹果递过去。
“……谢谢阿木。”柳疏影接过苹果,看着阿木那张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但眼神却清澈了许多的脸,心中一阵酸楚。
“……阿木,你以后……别总是杀人了。”柳疏影轻声说道,“……小姐说过,杀气太重,会伤了根本。”
“……可是,有人要害主人。”阿木歪着头,似乎在思考这个复杂的逻辑,“……我不杀他们,他们就要杀主人。”
“……那就让小姐去对付他们。”柳疏影笑了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咱们小姐杀人,从来不用刀。”
正说着,前堂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灵总司在吗?我有要事求见!”
一个略显尖细、带着几分傲慢的声音传来。
灵素正在给一个女孩施针,闻言眉头微皱,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只是淡淡道:“……阿木,去看看是谁。”
阿木点了点头,起身向前堂走去。
不一会儿,他提着一个衣着华贵、却满脸惊恐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就像提着一只待宰的鸡。
“……放开!放开本官!本官是礼部侍郎赵文渊!是朝廷命官!”
那男人双脚离地,拼命挣扎,帽子都歪了。
“……赵大人?”
灵素收起金针,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转过身来。
“……这是医馆,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她眼神平静,却让赵文渊感到一股透骨的寒意。
赵文渊被阿木扔在地上,摔了个七荤八素。他爬起来,整理了一下衣冠,努力摆出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灵总司!你昨晚……昨晚是不是带人烧了城南的一处……一处宅子?”
“……是。”灵素承认得很痛快。
“……你!你好大的胆子!”赵文渊指着灵素,手指颤抖,“……那是本官名下的产业!是本官用来……用来积德行善的‘慈幼局’!你无凭无据,竟敢纵火行凶,还掳走了里面的孤儿!你这是目无王法!”
原来,这赵文渊就是那本账册上的“股东”之一。
他是来试探的。
也是来施压的。
在他看来,灵素虽然有兵权,但毕竟根基不稳。而且“慈幼局”表面上的手续齐全,是正儿八经的慈善机构。灵素一把火烧了,若是没有铁证,那就是滥用私刑,足以让御史台参她一本。
“……积德行善?”
灵素笑了。
她缓缓走到赵文渊面前,目光在他的脸上细细打量。
面色青黄,印堂发黑,眼下有卧蚕状浮肿,且鼻翼两侧有赤红血丝。
这是……“纵欲过度,且心火内焚,恐有隐疾”的面相。
“……赵大人,我看你印堂发黑,这‘德’,怕是积到狗肚子里去了吧?”
“……你……你胡说什么!”赵文渊心中一虚。
“……中医讲究‘望闻问切’。”灵素的声音变得幽幽的,“……我看赵大人这面相,应该是长期服用某种……助兴的药物吧?而且,这种药物里,似乎加了‘紫河车’(胎盘)和‘童子尿’?”
赵文渊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这是他最隐秘的私事!为了保持精力,为了某种变态的嗜好,他确实一直在服用这种秘方!
“……你……你含血喷人!”
“……是不是含血喷人,赵大人心里清楚。”
灵素从袖中取出一本账册,轻轻拍了拍。
“……赵大人,这本册子上,可是清清楚楚地记着,宣德五年,您向‘慈幼局’捐赠白银三千两。作为回报,‘影阁’送了您两个……只有十二岁的‘药奴’,供您……采补。”
轰!
赵文渊只觉得五雷轰顶,双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
那本账册!
她竟然拿到了那本账册!
这哪里是什么账册,这分明就是满朝文武的“催命符”啊!
“……灵……灵总司……”
赵文渊的声音瞬间变了,从刚才的嚣张跋扈,变成了摇尾乞怜,“……误会……都是误会……下官……下官也是被蒙蔽的啊!是那个老和尚!是他骗我说那是强身健体的……”
“……嘘。”
灵素竖起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这里是医馆,别吵着孩子们睡觉。”
她蹲下身,看着赵文渊那张因为恐惧而扭曲的脸。
“……赵大人,你的病,我看过了。是‘心病’。”
“……心坏了,药石无医。”
“……不过,我这里有个方子,或许能让你多活几天。”
“……什……什么方子?”赵文渊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回去,把你知道的,关于‘影阁’的所有事情,特别是他们和其他官员的勾结,一五一十地写下来。”
灵素的眼神冷如刀锋。
“……写得越详细,你的命就越长。”
“……如果有一字虚言,或者让我知道你偷偷给别人通风报信……”
灵素指了指旁边正在玩刀的阿木。
“……我的护卫,脾气不太好。他可能会去府上,帮赵大人……松松骨。”
赵文渊看着阿木那双毫无感情的猩红眼睛,吓得差点尿裤子。
“……写!我写!我这就回去写!”
他连滚带爬地冲出了回春堂,仿佛身后有恶鬼在追。
看着赵文渊狼狈逃窜的背影,柳疏影推着轮椅走了过来,有些担忧。
“……小姐,这样会不会打草惊蛇?账册上的人那么多,万一他们狗急跳墙……”
“……我要的就是他们跳墙。”
灵素站起身,眼中闪烁着睿智的光芒。
“……这京城的水太浑了,只有让他们自己乱起来,我们才能看清,到底谁是人,谁是鬼。”
“……而且……”
她摸了摸怀里的账册。
“……这本账册,只是一半。还有另一半,记录着‘影阁’真正的核心机密——比如,那个‘烛龙’到底是谁。”
“……赵文渊这种货色,只是外围的棋子。真正的黑手,还在深宫里,在朝堂的最高处。”
“……我们得把他……钓出来。”
……
与此同时,皇宫,御书房。
五岁的小皇帝顾安,正趴在桌案上,百无聊赖地画着画。
周围的太监宫女都退下去了,只有那个名叫小德子的太监,静静地站在阴影里,低眉顺眼。
“……小德子,朕想吃糖。”顾安突然说道。
“……陛下,灵总司吩咐过,您正在换牙,不能吃太多糖。”小德子恭敬地回答。
“……朕不管!朕是皇帝!朕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顾安突然发了脾气,把桌上的笔墨纸砚扫落一地。
那张原本天真无邪的小脸上,竟然露出了一抹极其不协调的……阴沉。
“……那个女人……她管得太宽了。”
顾安低声嘟囔着,“……父皇说得对,女人就该在后宫里绣花,凭什么对朕指手画脚?”
小德子听到这话,嘴角微微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他缓缓走上前,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递给顾安。
“……陛下,这是奴才特意为您找来的‘神仙糖’。吃了它,您就会变得很聪明,很有力气,谁也不敢再管您了。”
顾安眼睛一亮,一把抢过盒子打开。
里面躺着一颗……通体血红、散发着诡异香气的丹药。
那香气,竟然和当初控制“毒人”的“引魂香”……有七分相似!
“……这……这是什么?”顾安有些犹豫。
“……这是……‘龙魂丹’。”
小德子的声音变得低沉而充满诱惑,“……吃了它,您就能拥有……真正的……真龙之力。”
“……到时候,那个灵素,也不过是您可以随意捏死的蚂蚁。”
顾安看着那颗红色的丹药,眼中的贪婪逐渐战胜了理智。
他伸出手,颤抖着抓起丹药,缓缓送入了口中。
在阴影里,小德子缓缓抬起头。
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此刻却浮现出了一层……细密的黑色鳞片!
而在他的脖颈后方,隐约可见一个……**“烛龙”**的纹身!
嗡——!!!
就在顾安吞下丹药的瞬间,他的瞳孔猛地收缩成了一条竖线,就像是……蛇的眼睛!
而远在回春堂的灵素,正在翻阅账册的手突然一顿。
她怀中那个一直沉寂的黑色匣子里,那张残缺的羊皮卷,突然毫无征兆地……自燃了!
“……不好!”
灵素看着化为灰烬的羊皮卷,脸色大变。
“……这是‘母子连心咒’!羊皮卷感应到了‘母蛊’的气息!”
“……另一半羊皮卷……出现了!”
她猛地转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宫墙,直指那座巍峨的皇宫。
“……在……御书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