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砚洲把最后一块沙子撒在地窖周围,直起身拍了拍手,军大衣上的雪簌簌往下掉。他回头看了眼屋里,慕晴还坐在炕边剥花生,动作慢悠悠的,像是心还没从刚才那场闹剧里收回来。
他走进屋,没说话,先倒了杯热水递过去。她抬头瞅他一眼,接过杯子捧在手里,指尖被烫得缩了缩,又不肯松开。
“以后我巡逻都绕回来一趟。”他说,“不让你一个人守家。”
她哼了一声:“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还得人哄着看家?再说了,你当我家地窖是金库啊,天天有人惦记?”
“可有人真敢钻。”他声音低下去,眉角绷着,“下次我不在,你也别自己上手。扫帚不管用,喊就行。”
她翻个白眼:“我要是喊了,你不更急?万一路上摔个跟头,还是巡逻员呢,改行当滚地葫芦了。”
他嘴角动了动,到底没笑出来,转身从怀里掏出个布包,轻轻放在桌上。布角磨得发毛,边线都开了点,看得出藏了很久。
“年终奖。”他说,“三十块。队里说我今年抓偷粮贼效率高,立了功。”
她眼睛一亮,伸手就要打开:“哎哟,这可是血汗钱,得好好花!”
他按住她的手:“带你去镇上,把年货备齐。你想吃什么、用什么,我都买。”
她愣了一下,手指停在布包边缘。
半晌才嘀咕:“我还以为你要拿去买子弹呢,没想到还记得过年。”
“子弹打不饱你。”他松开手,“你穿得单,围巾早该换了。”
她撇嘴:“我那是省着穿!旧归旧,暖和就行。再说了,咱家现在也不是以前了,地窖有菜,空间有粮,我还怕过不好年?”
“不怕。”他点头,“但我想让你过得好一点,不止是‘能过’。”
这话轻飘飘的,却像炉子里刚添的柴,噼啪响了一下。
她低头搓了搓手指,忽然笑了:“那行,明天就去镇上。不过说好了——你管钱,我挑东西,不准反悔!”
他嗯了声,耳尖悄悄红了。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两人就推着自行车出门。风不大,雪粒子扑在脸上,凉津津的。她裹紧棉袄,跳上后座时还不忘踹他后腰一脚:“坐稳了啊,摔了可没人扶你。”
集市早就热闹起来。供销社门口排着长队,喇叭里循环播放着《咱们工人有力量》,冻得发僵的白菜堆在木箱里,肉摊前围着一圈人,凭票割肉,一刀下去斤两掐得比秤还准。
江砚洲牵着她往里挤,手一直没松开。
“围巾。”他直接走向毛线柜台,指了条枣红色的,“这个厚。”
售货员扯着嗓子:“同志,这是南京产的,限量,一人一条。”
他二话不说掏票交钱,转头给她围上,动作笨拙,绕了两圈才系好结。
“勒脖子了!”她抗议。
“护得住就行。”他退后一步打量,“好看。”
她摸了摸围巾边,热乎气儿从脖颈往上冒,小声嘟囔:“你眼光也就这样了,红得跟辣椒似的……不过,还行吧。”
他没接话,只把布包往怀里塞了塞,趁她不注意,溜去了银匠铺。
等她逛到鞋摊时,他已经回来了,手里多了一个小布袋,藏得严实。
“你看这个!”她踮脚翻找,从一堆棉鞋里拎出一双黑面加绒的,“底子硬,防滑,江哥你巡逻踩雪正合适!”
他皱眉:“太贵了。”
“三十块都花了,差这几块?”她直接塞进他手里,“不准退。退了就是嫌弃媳妇眼光差。”
他盯着那双鞋,喉结动了动,最后闷闷说了句:“……不差。”
中午两人在国营食堂吃了顿饺子,三鲜馅,每人八十个,她吃了一半就撑得直哼哼。他默默把她剩下的全干掉,连汤都喝了。
回程时天阴下来,细雪开始飘。
自行车骑不动,他们干脆推着走。她走在前面,忽然从布包夹层摸出个搪瓷杯,拧开盖子递给他。
“热姜茶。”她说,“空间特供,驱寒一级棒。”
他接过喝了一口,暖意从喉咙滑到胃里,眉头舒展开。
“以前过年。”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都是一个人吃饭。馒头凉了,也没人热。”
她脚步慢下来,侧头看他。
“现在不一样了。”她把手揣进袖口,笑嘻嘻地说,“你现在连抱怨都没人听,我天天堵你耳朵。”
他摇头,却又笑了下:“风雪都像在凑热闹。”
“那明年咱们多囤点蜜薯。”她往前走了两步,背着手倒退着走,冲他眨眼,“蒸馒头、炸丸子、做年糕,把年过得比书记家还红火。”
他看着她,没说话,只是伸手把她往身边拢了拢,怕她走歪了摔进沟里。
到家时天已擦黑。两人把年货一样样搬进屋:肥肉五斤、带鱼两条、粉条一捆、白糖半斤、瓜子花生各一包,还有她硬塞进去的两挂塑料花,说是过年要喜庆。
围巾挂在床头,棉鞋摆在柜边。她翻出针线盒,准备给鞋垫绣个字,手伸进布包时碰到了那个小布袋。
“这是啥?”她拿出来晃了晃。
他正在烧水泡脚,头也不抬:“打开看看。”
她解开绳子,倒出一枚小银锁,银光温润,正面刻着“平安”二字,背面是个小小的“洲”字。
她手指顿住。
“给孩子。”他说,“辟邪。”
她捏着银锁,半天没出声,最后把它攥进掌心,贴在胸口捂了一会儿。
“你什么时候去打的?”她问。
“昨天晚上。”他抬起眼,“你睡着以后。”
她鼻子忽然有点酸,扭头假装整理柜子,顺手把银锁放进贴身衣袋,压在最里面。
“喂。”她背对着他,声音有点哑,“下次这种事,能不能提前跟我说一声?让我也挑个样式。”
“你喜欢吗?”他问。
“丑死了。”她头也不回,“刻个‘洲’字,生怕别人不知道娃是你亲生的?”
他低头笑了笑,脚放进热水里,腾起一阵白雾。
她转过身,靠着柜子站定,忽然说:“江砚洲。”
“嗯。”
“明年过年,咱们贴双喜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