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晴把剩下的半块蜜薯用油纸包好,指尖还沾着甜糯的汁水,正要弯腰打开地窖木板,手腕上的银镯忽然轻轻一烫,像是有人在她脉搏上敲了两下。
她动作一顿,耳朵竖了起来。
地窖里有动静。
不是老鼠那种窸窣乱窜的声音,是……土被拨开的闷响,还有棉被拖动时的摩擦声。
“哟,我家地窖成风水宝地了?”她眯起眼,把油纸包塞进布包夹层,顺手抄起门后那把秃了毛的扫帚,“大白天的还有人惦记我这点口粮?”
她没喊江砚洲——他今早巡逻去了镇子西头,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她也没跑,反而踮着脚尖,赤脚踩在冰凉的地面上,悄无声息地靠近地窖口。
压在木板上的两块石头被人挪开了一个角,棉被掀了一半,露出黑漆漆的洞口。
她蹲下身,冲着下面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却带着三分戏谑七分杀气:“哎——底下那位,再不爬上来,我就放狗了啊!咱家那条‘大黄’可饿了三天了,就等着啃点带骨头的荤腥呢!”
地窖里猛地一静。
接着,一阵手忙脚乱的扑腾声响起,泥土簌簌往下掉。
过了一会儿,一张灰扑扑的脸从洞口探了出来,头发上挂着草屑,鼻尖沾着泥,怀里死死抱着三个沉甸甸的大蜜薯,正是慕大伯。
他见是慕晴,脸上一僵,干笑两声:“哎哟,是晴晴啊……这、这不是来借几个红薯嘛,天寒地冻的,家里灶都没生火。”
“借?”慕晴歪着头,嘴角勾起,“你倒是借得挺利索,连门都不敲,直接钻地底?我这地窖又不是耗子洞,你想钻就钻?”
“我这不是怕吵着你休息嘛。”慕大伯讪讪地往下缩了缩脖子,“你也知道,你从小就跟亲闺女一样,伯能跟外人似的讲客套?”
“亲闺女?”慕晴冷笑一声,往前一步,指着蜜薯上沾的红泥,“那你告诉我,这泥哪儿来的?咱们村谁家的地能长出这种泛着红光的土?嗯?你说你是‘顺路捡的’,那你倒是说说,哪条路上能捡到热乎的蜜薯?还是刚从暖房里刨出来的那种?”
慕大伯脸色一变,支吾道:“这……这不就是普通红薯吗?哪有什么红光……你看花眼了吧?”
“我看花眼?”慕晴嗤笑,“行,那你继续装。我现在就去喊江哥,让他带民兵队来查偷集体储备粮的案子。正好他们最近在搞冬防演练,缺个活靶子,你这会儿自投罗网,真是赶巧了。”
她说完转身就走,脚步干脆利落。
“别别别!”慕大伯慌了神,连忙从地窖里爬出来,膝盖一软差点跪地上,“晴晴!我错了还不行吗!我就拿了仨,我还回去!全还回去!你可千万别叫江砚洲!”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慕晴站定,回头瞥他一眼,“你当我家是开善堂的?还是觉得我病几天,你就敢上门撬地窖?我告诉你,我哪怕躺炕上喘气,这地窖的锁我也看得住。”
“我不是想着你刚病了一场嘛……”慕大伯低着头,声音越说越小,“家里实在揭不开锅……孩子饿得直哭……”
“揭不开锅你就偷?”慕晴声音陡然拔高,“去年秋收你抢我家那担白菜的时候,怎么不说揭不开锅?前年冬天你把我娘留下的棉袄拿去换酒喝的时候,怎么不说孩子饿?现在看我家日子好了,你就想蹭一口?做梦!”
她话音未落,院门“哐”地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
风雪卷着一个人影闯了进来。
江砚洲一身军绿大衣落满雪,肩上的枪带还挂着冰碴,进门第一眼就看见慕大伯抱着红薯站在地窖口,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他几步跨上前,一把揪住慕大伯的衣领,像拎麻袋似的把他按在墙上,声音冷得能刮出霜来:“手伸哪儿去了?”
“江、江砚洲……我没……就是借几个……”慕大伯结结巴巴,脸都白了。
“借?”江砚洲眼神一厉,“你家地窖被偷,你也让人这么‘借’?”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慕大伯吓得直哆嗦,手一松,三个蜜薯“咚咚咚”滚进地窖,“我这就还!全都还!我不该动你们的东西,我混蛋!我该死!”
江砚洲没松手,反而更逼近一步,盯着他的眼睛:“再有下次,我不送你去派出所,我绑你去哨岗站三天三夜。让你亲眼看着民兵轮流吃饭、烤火、喝热水,而你——只能站着,冻着,饿着。听清楚没有?”
“听、听清楚了!再也不敢了!”慕大伯眼泪都快出来了,连滚带爬地把剩下两个藏在怀里的蜜薯掏出来,一股脑塞进地窖,转身就想跑。
“站住。”江砚洲冷冷开口。
慕大伯浑身一抖,僵在原地。
江砚洲从腰间解下巡逻记录本,翻开一页,扔到他面前:“写,‘本人慕大成,于今日私自潜入侄女慕晴家地窖,盗窃蜜薯五枚,现已全部归还,并保证永不侵犯他人财产’。签名,按手印。”
“我……我不识字啊……”慕大伯声音发颤。
“我念一句,你写一句。”江砚洲语气没半分松动,“不会写,就画圈。五个圈,代表五颗心——偷一次,少一颗。”
慕大伯抖着手接过笔,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下内容,又哆嗦着按了手印,递过去时手指都在打摆子。
江砚洲接过本子看了一眼,抬脚踢开院门:“滚。”
慕大伯连滚带爬地冲出院子,连头都不敢回。
屋里终于安静下来。
慕晴靠在门框上,长长吐出一口气,拍了拍胸口:“哎哟我的老天爷,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哪个不怕死的野狗来刨食,没想到是自家亲戚来当耗子。”
江砚洲走过来,伸手替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额发,低声问:“没吓着吧?”
“我能被他吓着?”慕晴翻了个白眼,“我就是气不过。我辛辛苦苦种的蜜薯,他张嘴就是‘借’?他借的是命!等明年开春,我非得在地窖门口立块碑,上书‘此地有毒,贪者毙命’。”
江砚洲嘴角微不可察地翘了一下,转身去检查地窖封条。他把木板重新盖好,又加钉了一块新木板,还在四周撒了些细沙——这是部队里学的法子,有人靠近就会留下痕迹。
慕晴坐在炕边,剥了颗花生丢进嘴里,咔吧一声咬碎。
“你说他以后还敢来不?”她问。
“不敢。”江砚洲擦着枪,头也不抬,“人怕一次真狠的,比怕十次虚张声势管用。”
“那倒也是。”她笑了笑,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不过我算是看明白了,这年头,不是谁都能白嫖锦鲤的。想沾我好运?先问问我的扫帚答不答应。”
江砚洲抬眼看她,目光沉沉,却带着一丝暖意。
她冲他眨眨眼:“下次他再来,我就真放狗——把你放出去咬他。”
江砚洲低头,枪栓滑动一声轻响。
屋外,暮色四合,地窖门压着石头,棉被裹得严实。那颗裂开细缝的蜜薯,在黑暗中静静探出一毫米嫩芽,停在冻土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