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过后,时言看着依旧安稳坐在椅子上的利维尔,终于忍不住开口:“饭吃完了,你可以回去了。”
刚才还神色如常的男人闻言,眉头立刻蹙起,一只手扶上额角,声音也跟着虚弱了几分:“等等……头有点晕,会不会是又烧起来了?”
他说着,还配合地晃了晃脑袋,这才慢慢站起身。他却并没有往门口走,反而是朝着时言这边靠近了两步。
然后他突然弯下腰,轻轻地将额头贴在了时言自然放在桌边的手背上。
“……”
这人装病装上瘾了是吧?
时言简直要被气笑了,他当然清楚利维尔这副作态多半是装的,但这演技未免也太好了些,眼神里那恰到好处的迷茫和担忧,简直能以假乱真。
他根本不信这套,心里想着“我倒要看看你能演到什么地步”,也就没急着抽回手。
掌下的皮肤传来温热的触感,但绝非是高烧病人那种滚烫。
他正准备戳穿他,却见利维尔保持着这个姿势,微微抬起眼,用一种带着水汽的无辜眼神望着他,嘴里还念念有词:“好像是有点热……”
时言抬眼,对上利维尔近在咫尺的目光——那双总是带着点狡黠的眼睛,此刻盛满了专注与柔情,像两汪沉静的湖水,直直望进他心里。
心跳毫无预兆地漏了一拍,随即又重重地撞回胸腔。
他定了定神,曲起手指,不轻不重地在利维尔额头上弹了一下,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咚”。
“行了,别装了。”时言没好气地说道,同时想把手收回来。
然而,利维尔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非但不松,反而将他的手背贴得更紧了些,口中还喃喃道:“你的手比较凉,贴着舒服。”
“装够了吗?”时言抽回手,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硬,“赶紧走!”
说完,他便转过身,径直走进了自己的卧室,“砰”地一声关上了门,将那扰人心绪的视线隔绝在外。
这一觉睡得昏沉,直到傍晚时分他才悠悠转醒。
窗外天色已暗,屋内一片静谧。他推开卧室门,准备去厨房随便找点吃的填肚子,却被眼前的景象弄得一愣。
那张不大的餐桌上,此刻竟满满当当地摆着五六个盘子,荤素搭配得当,甚至还冒着若有若无的热气。
他人呢?
时言下意识环顾四周,客厅空荡荡的,浴室和客卧的门也都敞开着,里面空无一人。
心里那根紧绷的弦莫名一松,却又在下一刻,被一缕难以言状的失落悄然缠绕。
他没去深思这莫名的情绪,只是默默走到桌边坐下,拿起碗筷。
饭菜的味道出乎意料地不错,远比中午那碗面条要正常得多。
他独自一人沉默地吃着,屋子里安静得只剩下他自己的咀嚼声和墙上挂钟的滴答声。
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
夜幕彻底降临,时针缓缓指向九点。屋子里依然只有他一个人,安静得让人心头发慌。
也许……他是真的走了。
这个念头一起,时言甩了甩头,不再去想,径直走进了浴室。
温热的水流冲刷掉了一些疲惫,却也带来了更多的困惑。他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出来,却在踏入客厅的瞬间,被一个带着深夜寒气的怀抱猛地拥住。
那熟悉的气息让他瞬间就知道了来者是谁。
时言刚要开口让他放手,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却蛮横地闯入了鼻腔。
他猛地一惊,下意识用手肘向后击去,同时厉声道:“放开!”
身后的人吃痛般地闷哼了一声,却没有依言松手,反而将下颌轻轻搁在了他还带着湿气的肩膀上。
“你去哪儿了?”
时言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心底却因为这浓烈的血腥味而掀起波澜。
“我去处理了点事。”
利维尔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呼吸也比平时急促许多,隔着薄薄的睡衣,时言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胸腔里那颗急速跳动的心脏,一下下敲击着他的后背。
他用力挣脱了这个带着血气的拥抱,转身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仔细打量眼前的人。
利维尔的状况只能用糟糕来形容。他的脸色苍白,平日里一丝不苟的棕发也有些凌乱,最让人心惊的是他衣衫上洇开的深色污迹,以及那股无论如何也无法忽视的铁锈味。
“怎么回事?”时言的眉头拧紧了。
“没什么,”利维尔避开了他的目光,语气带着刻意的轻描淡写,“回来的路上不小心,掉进树林里的一个废弃陷阱里了。”
时言听着这番漏洞百出的说辞,一股无名火蓦地窜了上来。
“掉进陷阱?”时言的语气冷了下来,“利维尔,你是不是当我傻?”
小人国哪来的能困住你这个巨人的陷阱?
更何况,什么样的陷阱会造成这样深浅不一、分布杂乱的伤口?
这分明是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战斗才会留下的痕迹。
都这时候了,他还在撒谎。
一直沉默的利维尔却突然抽了口冷气,眉头紧锁,一只手捂住了腰侧一处看起来尤为狰狞的伤口,声音也带上了一丝刻意放大的虚弱:“嘶……好疼啊……言言……”
又是这招!
时言简直要拿他没办法了。装可怜,转移话题,他倒是用得炉火纯青!
“疼?”时言冷笑一声,抱起双臂,毫不留情地戳穿,“疼就受着!谁让你活该!”
他说完,不再看利维尔那副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表情,转身就要回房间。眼不见心不烦。
然而,他刚迈出一步——
“咚!”
一声沉重的闷响从身后传来!
时言心头猛地一跳,几乎是瞬间转身。
只见利维尔高大的身躯竟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之前强撑的那点精神气消失得无影无踪。
“利维尔!”时言立刻冲过去蹲下,探了探他的鼻息和颈侧脉搏。
还好,呼吸虽然微弱但还算平稳,心跳也还在跳动,看来是真的失血加上体力透支晕过去了。
看着地上这个狼狈不堪、昏迷不醒的男人,时言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最终认命地叹了口气。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几乎是连拖带拽,才把这个沉重的“麻烦”弄到客厅角落那个铺着厚厚的软垫上。
他找来药箱,撕开利维尔染血的衣物,露出伤口,棉签蘸了药,动作干脆利落地上药。
上完药,时言累得够呛,靠在旁边的矮柜上闭目养神。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睁开眼,正对上利维尔那双已经恢复了几分神采的灰蓝色眼眸。他靠在软垫上,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看起来好了不少。
“能动了吗?”时言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带着一丝疲惫,“能动就赶紧走。”
利维尔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眼神里似乎藏着很多复杂的东西。
过了片刻,他才低低开口,声音带着重伤后的沙哑:“我无处可去了。”
“无处可去?”时言像是听到了一个荒谬的笑话,扯了扯嘴角,“你的庄园呢?你的城堡呢?回你的巨人国去。”
利维尔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他沉默了几秒,才用一种近乎陈述事实的平淡语气说:“没了。我的爵位、封地、财产……所有的一切,在博格和艾米莉娅的联手运作下,都被剥夺了。我现在是个被通缉的‘叛国者’。”
空气仿佛凝固了。
时言脸上的那点讥讽僵住了,他定定地看着利维尔,试图从他那张苍白却依旧英俊的脸上找出一丝撒谎的痕迹。
没有。
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静,和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疲惫。
时言沉默了。
这个消息太过突然,也太过沉重。那个高高在上、仿佛掌控一切的利维尔,竟然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这个认知让时言心里五味杂陈。
过了许久,久到窗外的月光都偏移了几分,时言才缓缓开口:
“我没有家了,利维尔。”
这句话像一块沉重的石头投入了寂静的深潭。
利维尔猛地抬眼看向他,那双灰眸深处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惊愕和……疼痛?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被时言接下来的话堵了回去。
“这件事,与你有关,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