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言忽然凑近半步。顾宴修闻到他发间清冽的梨花香,混着秋阳晒暖的草木气息。
树妖修长的手指虚点了点小兔子糖画,又指了指顾宴修的唇,意思很明显。
顾宴修猛地后退:“谁要吃这个!”耳根却不受控制地发烫。他粗暴地将糖画塞回时言手中,转身就走,“赶路要紧。”
缚妖索哗啦啦响动。走出十余步,顾宴修才惊觉自己心跳得厉害。
秋风送来身后轻快的脚步声,还有一声极轻的、气音般的笑——时言在笑他。
顾宴修恶狠狠踢飞一颗石子。他忽然无比确信,这树妖绝对是故意的。
不知怎的,他回头一看,时言正捧着小兔子糖画发呆。
“再不吃就化了。”顾宴修在前头凉凉地提醒。
时言这才小心翼翼地舔了舔兔尾巴,甜味在舌尖炸开的瞬间,他眼睛倏地亮起来。
顾宴修走在前面,听着身后传来细碎的“咔嚓”声和满足的鼻息,突然停下脚步。
时言猝不及防撞上他的后背,糖画差点脱手,慌忙护住的样子让顾宴修额角青筋直跳。
“我说……”
顾宴修转身,正对上时言沾着糖渍的唇角。树妖下意识把糖画往怀里藏了藏,眼神警惕,活像护食的猫。
见顾宴修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他又慢吞吞把兔子举到胸前,用眼神询问:你要吃吗?
顾宴修盯着那只缺了屁股的糖兔子,突然烦躁起来:“你打算当一辈子哑巴?”
时言歪了歪头,不想理他,只是低头继续啃兔子耳朵。
顾宴修突然伸手夺过糖画。时言立刻瞪圆眼睛,伸手要抢,却被缚妖索限制了动作。
顾宴修把糖画举高,看着对方急得眼眶发红的模样,莫名想起小时候用小鱼干逗弄野猫的情形。
“想拿回去?”他晃了晃糖画,得意地笑道:“先叫我的名字。”
糖稀在余温中微微融化,一滴金黄的糖浆顺着兔耳朵滑落,时言的目光追着那滴糖,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顾、宴、修。”
顾宴修一字一顿,空着的手点在自己胸口。
时言张了张嘴,发出一个气音:“咕……”
“是顾。”顾宴修皱眉,想纠正他的发音。
“不。”时言清晰地吐出一个字,眼睛却盯着糖画。
顾宴修气笑了:“你故意的?”
时言眨眨眼,突然流利地蹦出一串:“不不不。”
每个字都清脆准确,配上无辜的表情,气得顾宴修一把将糖画塞回他手里。
“吃你的吧!”
顾宴修转身就走,缚妖索哗啦作响。走出几步又折返,指着时言手里的糖画咬牙切齿:“这个,念‘糖’。”
时言舔了舔糖画,舌尖卷着甜味,突然开口:“糖。”
字正腔圆,还带着点甜腻的尾音。
顾宴修愣在原地。时言趁机又咬下一小块糖,含在嘴里含糊道:“甜。”他眼睛弯成月牙,分明是在炫耀。
“吃的倒记得牢。”
顾宴修指着化得不成形的糖兔子,语气很欠,“笨兔子配笨树妖,正好。”
他看着树妖被糖渍染得亮晶晶的唇,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个致命错误。
这妖精不是不会说话,是太会拿捏人心。他磨着牙去抢糖画:“还我。”
时言敏捷地转身,宽大的衣袍扬起,银发扫过顾宴修鼻尖,留下一缕梨花香。
他三两口把剩下的糖画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含糊道:“没……咕……”糖块在颊边顶出一个小鼓包。
顾宴修盯着他蠕动的腮帮,忽然伸手戳了一下那个鼓包。时言僵住,糖块“咕咚”滑下喉咙。
两人四目相对,林间突然安静得只剩蝉鸣。
“笨死你算了。”顾宴修甩袖就走,耳根发烫。
身后传来时言被糖噎住的咳嗽声,和一声带着笑意的:“不。”
傍晚时分,两人终于抵达长乐村。
村口老槐树上挂满红布条,在晚风中猎猎作响,像无数条猩红的舌头。
顾宴修驻足皱眉,几乎要怀疑自己是否走错了地方,这村子热闹得太反常。
晒谷场上孩童追逐笑闹,屋檐下老妪们纳鞋底闲谈,全然不似沿途所见饿殍遍野的景象。
“哎呀,稀客稀客!两位是外乡人吧?”挎着竹篮的圆脸大娘突然拦住去路,笑容堆得满脸褶子开花。
“赶巧饭点,来家里吃个便饭?”她不由分说就要去拉时言的胳膊。
顾宴修不动声色地将时言往身后挡了挡,眼神锐利如鹰隼般扫过四周。
村民们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脸上挂着几乎一模一样的、弧度完美的笑容,齐刷刷地看向他们。
“多谢大娘好意,我们……”
顾宴修刚想婉拒,就感觉身后的时言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角。
他回头一看,只见时言正亮晶晶地望着大娘篮子里的东西。
篮子里面是几颗水灵灵的果子,饱满得不像这个季节该有的样子,表皮甚至泛着不自然的光泽。
更糟糕的是,时言的肚子非常不合时宜地、响亮地“咕噜”了一声。
大娘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几乎要咧到耳根:“听听,这位小哥都饿得叫唤了。别客气别客气,就是添双筷子的事儿!”
她绕过顾宴修,直接热情地挽住了时言的胳膊。
顾宴修看着时言被那“热情”裹挟着往前走,还回头用眼神示意他“有饭吃哎~”,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树妖对人间烟火气的好奇心简直要命!他暗骂一声,只能无奈地跟了上去,手按在腰间的符袋上,警惕提到了最高。
大娘家是间普通的农家小院,收拾得异常干净,甚至可以说一尘不染。
堂屋里,一张八仙桌摆得满满当当:油汪汪的红烧肉堆得像小山,整条鱼躺在青花瓷盘里,碧绿的炒时蔬,桌上甚至摆着一坛酒和几个粗陶酒碗。
“当家的,来贵客了!”大娘吆喝一声。
话音落下,一个同样笑容满面的黑脸汉子从里屋出来,搓着手:“快坐快坐,别客气。”
旁边还有一个看着十来岁、穿着红袄的小女孩躲在门帘后面,怯生生又好奇地打量着他们,眼神却有些呆滞。
“喝!这是自家酿的梅子酒,可清甜了。”
黝黑汉子拍开酒坛泥封,甜腻酒香瞬间弥漫。他热情地给顾宴修和时言面前的酒碗都满上了。
旁边的时言显然被这丰盛的菜肴和甜腻的酒香勾起了兴趣。
他好奇地凑近酒碗闻了闻,那浓郁的甜香让他眼睛更亮了。
人类的食物他尝过了,这“酒”又是什么新奇滋味?
他伸手就要接酒碗,被顾宴修在桌下狠狠掐了把大腿。
“他不能喝。”
顾宴修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一把按住了时言蠢蠢欲动的手腕。
力道有些重,时言吃痛地缩回手,委屈地看了他一眼,又眼巴巴地看向那碗酒,喉结悄悄滚动了一下。
顾宴修端起酒碗时指尖轻擦碗沿,灵力探入酒中。酒里无毒,却泛着阴冷“生”气,似有活物气息被困,他顿时警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