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贞儿静静地凝视着手中的信纸,仿佛它是一件珍贵的宝物。然而,她的眼神却充满了冷漠和决绝。
她慢慢地将信纸靠近烛火,火苗舔舐着纸张的边缘,发出轻微的噼啪声。随着纸张逐渐被火焰吞噬,万贞儿的心中似乎也有什么东西在慢慢燃烧。
当信纸完全化为灰烬时,火星子如雪花般飘起,在空气中飞舞。它们轻盈地舞动着,像是被赋予了生命一般,然而,在万贞儿的眼中,这些火星子却只是冰冷的光,没有丝毫的温暖。
她静静地看着火星子在气流中飘荡,最终消失在黑暗中。那一刻,她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但很快就被冷漠所掩盖。
“容嫔倒是越来越有长进了,知道联合外臣了。”她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镇国公府……哼,也敢趟这浑水。”
站在一旁的心腹小太监,名叫小禄子,是她刚入宫时就认识的,机灵且忠心,只是她从未向他透露过自己真正的底细。此刻,小禄子一直认为自己的能耐得到了真正的赏识,这会见她神色平静,心里却捏了把汗,小心翼翼地说道:“娘娘,要不要……奴婢去处理一下?”
万贞儿瞥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不必。一只跳梁小丑而已,还不值得咱们动大手脚。”
她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宫墙在月光下勾勒出冰冷的轮廓,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你去,”万贞儿忽然开口,“把我前些日子让你准备的那几个小太监叫来。”
“是。”小禄子不敢耽搁,连忙退了出去。
不多时,五个十四五岁的小太监,战战兢兢地走了进来,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他们都是万贞儿从浣衣局、净军房这些最底层的地方挑来的,个个身世可怜,却眼神里透着一股韧劲。
万贞儿看着他们,缓缓说道:“你们可知,我为何把你们调到我身边来?”
五个小太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摇了摇头。
“因为你们够狠,也够能忍。”万贞儿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在这宫里,心不够狠,忍不了疼,是活不长久的。”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们都受过委屈,都被人欺负过。现在,我给你们一个机会,一个不再被人欺负,甚至能让那些欺负过你们的人,反过来求你们的机会。”
五个小太监猛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
“你们愿意跟着我吗?”万贞儿问道,目光锐利地扫过他们的脸。
“愿意!”五个小太监异口同声地喊道,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奴婢愿意跟着娘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们受够了那些白眼和欺辱,他们渴望力量,渴望尊严。万贞儿的出现,就像一道光,照亮了他们绝望的处境。
万贞儿满意地点了点头:“好。从今天起,你们就是我的人了。小禄子会教你们规矩,教你们识字,教你们如何在这宫里生存。”
她看向小禄子:“小禄子,带他们下去吧,好生调教。”
“是,娘娘。”小禄子领着五个小太监,退了出去。
万贞儿继续看着跪在地上的几个宫女,她们皆是眉眼低垂,透着底层宫人惯有的怯懦,却在眼底藏着一丝不甘——这是她特意从洗衣房和杂役处挑来的,个个都受过管事嬷嬷的苛待,也都憋着一股想翻身的劲。
“抬起头来。”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宫女们犹豫着抬头,目光里有惊惶,也有好奇。
“知道我为什么挑你们吗?”万贞儿缓缓踱步,目光扫过她们粗糙的手、洗得发白的衣料,“因为你们和从前的我,很像。”
这话一出,宫女们皆是一愣。谁不知道万贞儿如今是皇上跟前的红人,怎么会和她们这些杂役宫女像?
“你们受的委屈,我都懂。”万贞儿停在一个手背带疤的宫女面前——那疤是被沸水烫的,“被人踩在脚下的滋味,不好受吧?”
宫女猛地攥紧了手,指尖泛白,没敢说话,眼泪却先掉了下来。
从今天开始,你们将彻底摆脱洗衣房那无尽的苦役,再也不用去搓那些似乎永远也洗不完的衣裳;同时,也无需前往杂役处搬运那些沉重无比的物品。然而,万贞儿的语气突然变得冷酷起来,她紧接着说道:“我会教授你们识字、算账,让你们学会如何洞察他人的脸色,更会教导你们在这深宫内院中如何站稳脚跟。但请注意,这一切都有一个前提条件,那就是你们必须绝对听从我的指令,去做我要求你们做的每一件事。”
她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小禄子,眼神冷漠而威严,仿佛能穿透他的灵魂。小禄子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心中不禁一颤,连忙低头应道:“是,娘娘。”
她稍稍提高了声音,继续说道:“带她们下去,让她们和那几个小太监一起学习宫中的规矩。记住,我要看到你们每个人都用心去学,谁学得快、用得好,我自然会给她相应的体面。”
说到这里,她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但那笑容中却透露出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寒意,“说不定,以后这宫里的管事嬷嬷,就会从你们这些人当中产生呢。”
小禄子听后,浑身一抖,他深知这位娘娘的手段,若是学不好规矩,恐怕后果不堪设想。他赶紧应声:“是,娘娘,小的一定尽心尽力教导她们。”
说完,小禄子便带着那几个宫女匆匆离去,留下了一片寂静。
宫女们眼中瞬间燃起光亮,磕头的声音又急又响:“谢娘娘恩典!奴婢们定当尽心效力!”
待她们退下,小禄子低声道:“娘娘如今手底下的人越来越多了……”
“不多。”万贞儿走到窗边,望着远处宫墙的影子,“这宫里的豺狼太多,不多养些猎犬,怎么护得住自己?”
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动她鬓边的珠花,她指尖轻轻捻着珠串,眼底一片寒凉——要不了多久,那些看她不顺眼的人就会知道,她万贞儿手里的棋子,可不止摆在明面上的这几颗。
大殿里,又只剩下万贞儿一个人。
她走到铜镜前,看着镜中自己的脸。依旧美艳,却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狠厉。
容嫔?镇国公府?
她冷笑一声,抬手抚上镜中的脸颊。
想扳倒她?
没那么容易。
这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靠的可不是运气。
那些欠了她的,害过她的,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包括……那个高高在上的皇上。
万贞儿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恨,有怨,还有一丝深埋的、连她自己都快要忘记的爱意。
但那爱意,早已被这深宫的尔虞我诈,消磨殆尽了。
如今,她只想牢牢握住手中的权力,保护好自己,保护好……那个她藏在心底的秘密。
她拿起桌上的一支玉簪,簪尖锋利,在烛光下闪着寒光。
“容嫔,”她轻声说道,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空气说,“既然你这么想玩,那我就陪你玩玩。看看最后,到底是谁,先跌入这万劫不复的深渊。”
万贞儿踩着莲步,裙摆上金线绣成的凤凰随着步伐流转光泽,鬓边珠翠叮咚作响,衬得那张本就明艳的脸愈发娇媚。她接过小莲手中的参汤,指尖轻捻,将一小撮粉末悄无声息地混了进去——那是她让人从西域寻来的“软筋散”,无色无味,却能让人四肢无力,浑身酸软。
“皇上,臣妾听说您近日批阅奏折到深夜,特意炖了参汤给您补补身子。”她走到龙椅旁,声音柔得像浸了蜜,亲手掀开玉碗盖子,热气裹挟着参香漫开,“这野山参是臣妾托人从关外寻来的,据说有延年益寿之效呢。”
朱见深握着朱笔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她。眼前的万贞儿确实变了,往日里她总爱穿深色衣裳,言行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强势,可今日一袭绯红宫装,眉眼间堆着精心描画的柔意,连说话都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倒让他生出几分陌生来。
“贞儿有心了。”他放下笔,接过玉碗,却没有立刻喝,只是看着她,“你今日……”
“皇上是觉得臣妾今日不好看吗?”万贞儿立刻垂下眼睫,声音带了点委屈,伸手轻抚鬓边的珍珠钗,“臣妾听宫人说,新进宫的淑妃妹妹很得皇上喜欢,便想着换个样子,或许能让皇上看得顺眼些……”
她恰到好处地露出一抹失落,朱见深的心莫名软了。他知道万贞儿性子烈,从不肯低头,如今竟为了讨他欢心这般装扮,想来是真的在意他。他端起参汤,刚要送到唇边,却见万贞儿袖角滑落一角素色帕子,上面绣着的并蒂莲歪歪扭扭——那是她从前最不屑的款式,说绣得俗气。
“这参汤,你先喝一口。”朱见深忽然将玉碗递回去,目光沉静地看着她。
万贞儿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柔声道:“皇上这是怎么了?还信不过臣妾吗?”
“你向来不喜欢这些虚礼,更不会说这些讨巧的话。”朱见深放下玉碗,语气平淡却带着威严,“说吧,你到底想做什么?
“皇上~”万贞儿尾音拖得长长的,带着几分刻意的软糯,趁势往朱见深怀里靠了靠,绯红宫装的裙摆扫过他的龙靴,“您近来总埋首奏折,臣妾在宫里待着,心里空落落的,就盼着您能多看看臣妾……”
她抬手抚上他的衣袖,指尖轻轻划着上面的龙纹刺绣,眼波流转间尽是娇态,连鬓边的珠翠都仿佛染上了蜜意。这副模样,与往日那个眉眼带厉、动辄沉脸的万贞儿判若两人,倒像是初入宫的少女,带着不谙世事的痴缠。
朱见深的手僵在半空,心头的疑云非但没散,反倒更浓了。他与万贞儿相识数十载,她向来是烈火性子,爱憎分明,便是柔情,也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何曾有过这般低眉顺眼的撒娇?当年他初登帝位,朝堂不稳,是她执剑立在殿外,说“有我在,谁也动不了你”;后来他生了场大病,是她守在榻前,骂他“没用的东西,敢死试试”。那些鲜活的棱角,此刻竟被磨得圆滑,反倒透着股说不出的怪异。
“朕是忙了些。”他顺着她的话应着,手臂却缓缓环住她的腰,指尖看似随意地往她后腰探去——他记得,万贞儿右腰侧有颗月牙形的红痣,是幼时烫伤留下的,除了他,鲜少有人知晓。
指尖触到一片温热的肌肤,果然在那熟悉的位置,摸到了那颗小小的、微微凸起的痣。
是真的。
朱见深的眉峰蹙得更紧了。痣是真的,触感是真的,连她身上那股淡淡的药草香(她总爱捣鼓些药膏)也是真的。可偏偏就是这份“真”,让他更觉不安。就像一幅临摹得极像的画,线条、色彩分毫不差,却独独没了原作出自肺腑的气韵。
万贞儿似是没察觉他的异样,反而往他怀里缩了缩,声音更软了:“那皇上今晚……能来臣妾宫里用晚膳吗?臣妾让小厨房炖了您爱吃的银耳莲子羹。”
温热的呼吸拂在颈窝,朱见深却觉得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起。他不动声色地松开手,目光落在她鬓边那支珍珠钗上——那是淑妃的陪嫁之物,前几日还在淑妃发间见过。
“再说吧。”他往后退了半步,重新拿起朱笔,语气恢复了惯常的疏离,“朕还有奏折要批。”
万贞儿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漾开柔媚的笑意:“那臣妾先告退了,等皇上的好消息。”
她转身离去时,裙摆扫过案几,带起一阵风,吹得奏折边角微微翻动。朱见深的目光落在那半露的纸页上,瞳孔骤然一缩——那是份关于西域贡品的清单,上面“软筋散”三个字,墨迹尚未干透。
他握着朱笔的手猛地收紧,笔杆在掌心硌出深深的红痕。
痣是真的,人是真的,可她眼底那一闪而过的算计,她与淑妃之间若有似无的牵扯,还有这突如其来的、与她本性相悖的温柔……
朱见深望着窗外沉沉的暮色,心头只有一个念头: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这宫里,定是有什么东西,被悄悄换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