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养心殿的烛火燃得正旺,映得朱见深的脸色愈发沉郁。殿外的风卷着残花掠过窗棂,带着几分萧瑟,与殿内压抑的气氛相得益彰。
王大人带着两名侍卫匆匆进来,袍角还沾着夜露,他一进殿便跪地奏道:“皇上,查出来了!”
朱见深握着茶盏的手猛地收紧,指腹压在滚烫的杯壁上:“说。”
“回皇上,”王大人喘了口气,声音因激动而发颤,“是荣嫔宫里的人动的手脚!御膳房的老王头指认,送酒途中被荣嫔的贴身宫女拦住,说是荣嫔要问酒的成色,实则趁机在酒壶里下了毒。奴才带人去荣嫔宫搜查,从她宫女的床板下搜出了半包未用完的牵机引,还有她与太监的对证,都说是荣嫔指使的!”
万贞儿坐在朱见深身侧,闻言轻轻“啊”了一声,抬手捂住心口,脸上满是难以置信:“荣嫔?她……她为何要如此对我?”
朱见深没看她,目光落在殿门口:“带上来。”
很快,两个瑟瑟发抖的身影被押了进来。一个是荣嫔身边的大宫女,名叫翠儿,平日里总是一副伶俐模样,此刻却头发散乱,衣衫被扯得歪斜,膝盖一沾地就“扑通扑通”地磕头,额头撞在金砖上,渗出血迹也浑然不觉。另一个是个小太监,面黄肌瘦,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连抬头看皇上的勇气都没有。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翠儿的声音尖利而嘶哑,混杂着哭腔,“是……是荣嫔主子让我们做的!我们不敢不从啊!”
小太监也跟着哭:“奴才……奴才只是帮翠儿姐姐递了个纸包,不知道那是毒药啊!皇上明察,奴才真的不知道!”
朱见深冷笑一声,将茶盏重重搁在案上:“不知道?牵机引是宫廷禁药,寻常人连见都见不到,你们一句‘不知道’就想脱罪?”他看向翠儿,“荣嫔让你们下毒,她怎么说的?”
翠儿浑身一颤,不敢隐瞒:“主子说……说万贵妃独占圣宠,早就该除了。还说……还说只要事成,就赏我们白银百两,放我们出宫……”她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什么,慌忙补充,“是柏贤妃娘娘先找到我们主子的!柏贤妃娘娘说,只要我们主子肯动手,她就保我们主子的女儿平安……”
“住口!”万贞儿忽然开口,声音带着怒意,“你此刻攀咬柏贤妃,是想替荣嫔脱罪吗?”
翠儿吓得缩了缩脖子,眼泪掉得更凶:“奴才不敢!奴才说的都是实话!那日柏贤妃的宫女偷偷来传话,奴才就在门外听见了,说‘事成之后,公主的前程包在贤妃娘娘身上’……”
朱见深的眉头拧得更紧,他看向王大人:“传荣嫔。”
荣嫔被带来时,显然是哭过一场,眼睛红肿如桃,发髻散了大半,一支银簪松松垮垮地插在头上,走起路来踉踉跄跄,仿佛随时都会摔倒。她一进殿就看到跪在地上的翠儿和小太监,脸色瞬间惨白,随即扑到朱见深面前,死死抓住他的龙袍下摆,放声大哭:“皇上!臣妾冤枉啊!臣妾没有下毒!是他们陷害臣妾!”
“陷害?”朱见深一脚踹开她的手,力道之大让她踉跄着后退几步,撞在廊柱上,“你的宫女太监都招了,从你宫里搜出了毒药,你还敢说冤枉?”
“不是臣妾的!”荣嫔捂着胸口咳嗽,泪水混着鼻涕糊了满脸,“那毒药是被人栽赃的!翠儿早就被柏贤妃收买了,她是故意咬臣妾的!”
万贞儿在一旁轻轻叹了口气:“荣嫔妹妹,事到如今,你又何必攀咬柏贤妃呢?你的人都认了,你再这样,岂不是更让皇上生气?”
“我没有攀咬!”荣嫔猛地转向万贞儿,眼中布满血丝,“是你!是你们串通好了害我!”她又看向朱见深,声音凄厉,“皇上!臣妾就算再糊涂,也知道弑君是诛九族的大罪啊!臣妾有女儿要护,怎么敢做这种事?”
朱见深看着她哭得撕心裂肺的样子,心头微动。荣嫔向来胆小,平日里连踩死只蚂蚁都要念叨半天,确实不像有胆子下毒的人。他放缓了语气:“你说你是被人威胁?谁威胁你?”
荣嫔听到这话,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道:“是柏贤妃!是她威胁臣妾的!”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呼吸,却依旧止不住地发抖,“前几日,她让人来告诉臣妾,说……说如果臣妾不肯帮她除掉万贵妃,她就……她就派人把臣妾的女儿送到浣衣局做苦役,还说……还说要让女儿一辈子抬不起头!”
“臣妾的女儿才五岁啊!”荣嫔哭得几乎晕厥,“她是臣妾的命根子!柏贤妃知道臣妾最疼女儿,就拿她来要挟臣妾……臣妾没办法啊皇上!臣妾要是不答应,女儿就……”
万贞儿皱眉道:“荣嫔妹妹,你这话就不对了。柏贤妃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拿你女儿要挟?再说,她若真想害我,何必绕这么大个圈子,自己动手岂不是更方便?”
“因为她怕!”荣嫔立刻反驳,声音因激动而拔高,“她怕自己动手会留下痕迹!柏贤妃早就恨你入骨了!皇上您想想,前几日御花园赏花,她看见您给万贵妃剥荔枝,当场就摔了茶盏;还有上个月,她宫里的人跟臣妾宫里的人起了争执,就因为臣妾夸了一句万贵妃的衣饰好看……”
她越说越急,语速快得像倒豆子:“她不止一次跟臣妾抱怨,说您眼里只有万贵妃,根本不把她们这些嫔妃放在眼里!她说万贵妃妖言惑主,早就该废了!这次的赏花宴,是她主动找到臣妾,说要‘借刀杀人’,还说事成之后,就把她宫里的一支赤金长命锁送给臣妾的女儿……”
朱见深的脸色一点点沉下去,他想起前几日确实看到柏贤妃在御花园摔了茶盏,当时只当是她脾气不好,没放在心上,如今想来,倒是有几分可疑。
“皇上,”万贞儿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声音温柔,“荣嫔妹妹许是被吓坏了,才胡乱攀咬。柏贤妃虽性子急了些,却也不至于如此歹毒。”
“我没有胡乱攀咬!”荣嫔急得直跺脚,“臣妾有证据!柏贤妃让她的贴身太监给臣妾送过一张字条,上面写着‘赏花宴,酒中物,事后保公主平安’!那张字条臣妾藏在妆奁的夹层里,皇上可以去搜!”
朱见深看向王大人:“去荣嫔宫,搜妆奁。”
王大人领命而去,殿内一时陷入死寂,只有荣嫔压抑的哭声和烛火跳动的噼啪声。万贞儿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目光落在荣嫔身上,带着几分若有所思。
不多时,王大人拿着一张泛黄的字条回来,双手呈上:“皇上,找到了!”
朱见深展开字条,上面的字迹娟秀,却带着几分凌厉,正是柏贤妃的笔迹。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半晌,忽然将字条狠狠摔在地上:“好!好一个柏贤妃!”
荣嫔见状,哭得更凶了:“皇上!臣妾说的都是真的啊!求皇上看在臣妾是被胁迫的份上,饶了臣妾和女儿吧!臣妾再也不敢了!”
朱见深看着她涕泪横流的样子,又想起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公主,终究是叹了口气:“你虽被胁迫,却也参与其中,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即日起,废去荣嫔位分,降为庶人,禁足于冷宫,每日抄写《女诫》百遍,好好反省!”
荣嫔听到“冷宫”二字,身子一软,却还是磕头谢恩:“谢皇上开恩!谢皇上开恩!”至少,女儿安全了。
“至于你的女儿,”朱见深补充道,“朕会让人照看好,不会让她受委屈。”
荣嫔这才松了口气,被侍卫扶下去时,脚步都轻快了些。
朱见深的目光转向殿外,夜色更深了,他沉声道:“传柏贤妃。”
万贞儿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快得让人无法捕捉。她知道,这场戏,终于要落幕了。而那些试图与她为敌的人,终将在这深宫里,咽下自己种下的苦果。
柏贤妃被押进殿时,发髻早已散乱,华美的宫装被撕扯得不成样子,却依旧挺着脊背,眼神里满是倔强。她扫过跪在地上的宫女太监,见他们身上青紫交加,嘴角还淌着血,心里想着估计事情是瞒不住了,他们应该也招了,她清理了一下嗓子,喉间发出串冷笑:“皇上仅凭这几个贱婢的胡言乱语,就要定臣妾的罪吗?”
“胡言乱语?”朱见深将那张泛黄的字条扔到她面前,“这是不是你的笔迹?荣嫔被你拿女儿要挟,你的人在酒里下毒,桩桩件件都有实证,你还想狡辩?”
柏贤妃低头瞥了眼字条,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尖锐得像指甲刮过琉璃:“笔迹?谁知道是不是有人仿冒的!荣嫔那胆小鬼,被人吓两句就攀咬旁人,也配当宫妃?”她抬手指向万贞儿,“定是你!万贞儿,是你设的局害我!”
“姐姐这话就错了。”万贞儿端坐椅上,指尖捻着珠串,语气平静,“证据都在眼前,何必再赖旁人?”
“证据?”柏贤妃猛地转向那两个浑身是伤的宫女,“你们快说!是不是万贞儿买通了你们,让你们污蔑我?!说啊!快说啊!”
左边的宫女早已被打怕了,抖着嗓子哭喊:“娘娘!是您让小的们找牵机引,是您说‘万贵妃死了,皇上就会多看您一眼’,小的们不敢撒谎啊!”
另一个小太监也跟着磕头:“奴才亲眼看见您给荣嫔主子递字条,还说‘事成之后,保她女儿平安’,这些都是真的!”
柏贤妃看着他们字字泣血的模样,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她知道,自己彻底栽了。
朱见深见她沉默,冷声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柏贤妃忽然抬起头,眼中没有了方才的狡辩,反倒燃起一片疯狂的火焰。她死死盯着朱见深,声音嘶哑却字字清晰:“没什么话说了。是,毒是我让下的。”
满殿哗然。连一直垂首的大臣们都忍不住抬头,满脸震惊。
“但我从没想要害皇上!”她猛地提高声音,泪水顺着脸颊滚落,“我是爱你的啊皇上!从入宫那天起,我的眼里心里就只有你!可万贞儿呢?她凭什么独占你的宠爱?凭什么你眼里只有她一个人?我为你洗手作羹汤,为你在佛前求了三年平安符,换来的却是你连正眼都不肯看我一眼!”
她指着万贞儿,状若疯癫:“她不过是比我早入宫几年,凭什么压我一头?凭什么让你为了她斥责我、冷落我?我就是要她死!她死了,你是不是就能看看我了?”
说到激动处,她忽然狂笑起来,笑得眼泪直流:“可惜啊……她没死成!我费了这么多心思,还是没能让她陪我一起下地狱!她不死,我就是死了,也闭不上眼啊!”
“疯妇!”朱见深猛地拍案,“你以为装疯卖傻就能脱罪?弑君之罪本当诛九族,朕念在你曾侍奉左右,免去你九族之罪,由你一人承受!”
“一人承受?”万贞儿忽然站起身,珠串在她腕间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她走到柏贤妃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冷得像冰,“一人承受,也该让她尝尝五马分尸的滋味。”
这话一出,满殿死寂。
朱见深猛地愣住,端着茶盏的手悬在半空。他看向万贞儿,心头莫名一沉——往日里,贞儿虽性子烈,却从不过问刑罚之事,更别说这般狠厉的话。今日她竟主动开口要五马分尸,这实在不像她
两侧的大臣们更是瞠目结舌,连王大人都忘了捋胡子,张着嘴看着万贵妃。谁不知道万贵妃虽得宠,却极少在朝堂之事上置喙,今日竟为了一个罪妃,说出如此血腥的刑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