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锦绣宫,她立刻让人去查万贞儿的医书。青禾很快带回消息:“娘娘,太医院的人说,贵妃最近在看治‘心悸’的方子,还让人抓了些‘安神草’,说是夜里总做噩梦。”
“噩梦?”柏贤妃冷笑,“她也会做噩梦?”
“听说梦见的是林昭仪。”青禾压低声音,“有宫女听见她夜里喊‘不是我害的你’。”
柏贤妃的眼里闪过一丝精光。林昭仪死前的诅咒,原来真的在万贞儿心里扎了根。她走到妆台前,重新插上那支有裂痕的玉兰簪,镜中的自己,眼神里藏着势在必得的狠厉。
“青禾,”她轻声道,“去给林昭仪的家人送些银子,就说……我替贵妃给他们赔罪。”
青禾一愣:“娘娘,这若是被发现了……”
“发现了才好。”柏贤妃抚摸着簪头的裂痕,“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万贞儿心里有鬼。”
窗外的梅花还在落,像一场无声的雪。柏贤妃知道,这场无声的较量,又要开始了。而这一次,她要让万贞儿,再也躲不过去。
冷宫深处,吴氏正对着那盆新换的野菊发呆。忽然,一阵风吹过,吹落了几片花瓣,落在她手背上。她抬头望向天空,灰蒙蒙的云层里,仿佛藏着无数双眼睛,正默默看着这宫墙里的恩怨情仇。
“该来的,总会来的。”她对着空荡的院子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诡异的平静。
风穿过冷宫的高墙,带着她的话,飘向远方。而那盆新换的野菊,在寒风里轻轻摇曳,像是在应和着什么。
林昭仪的家人收到银子时,正蹲在胡同口修补漏了底的草鞋。领头的老父亲捏着沉甸甸的银锭,指腹蹭过上面的纹路,浑浊的眼睛里闪过惊疑:“柏贤妃?她平白送这银子做什么?”
跑腿的小太监垂着眼:“娘娘说,当年林昭仪的事,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地方,这点银子权当赔个念想。”
“赔念想?”老母亲突然拔高声音,手里的针线“啪”地掉在地上,“我女儿是被人害死的!不是什么‘说不清道不明’!”她猛地站起来,枯瘦的手指指着皇宫的方向,“那姓万的婆娘害死我女儿,你们这些贵人现在才想起送银子?晚了!”
小太监被吼得一缩脖子,慌忙道:“娘娘说了,若是大爷大妈愿意出面说句话,她保你们往后衣食无忧。”
这边的动静很快传到万贞儿耳朵里。她正坐在镜前卸钗环,闻言握着金簪的手微微一颤,指尖泛白,却只默默把簪子放回妆盒,低声对小莲说:“罢了,别声张,免得让陛下烦心。” 小莲看着她泛红的眼角,想说什么,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朱见深进来时,正撞见万贞儿对着铜镜发呆,鬓角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半张脸,透着股说不出的委屈。他扫过桌案上没动过的晚膳,又想起方才侍卫回报的“林昭仪家人在胡同口哭闹,手里拿着绣着锦绣宫纹样的银锭”,心里瞬间明了大半。
“怎么不吃?”朱见深走过去,指尖抬起她的下巴,见她眼底藏着泪,眉头立刻拧起来,“是柏贤妃做的?”
万贞儿慌忙别过脸,用帕子按了按眼角:“陛下别多想,许是误会……”
“误会?”朱见深冷哼一声,语气陡然转厉,“她明知道你对林昭仪的事一直愧疚,还故意挑唆林家闹事,安的什么心!” 他转身就往外走,声音里带着怒火,“传朕的话,柏贤妃德行有亏,罚去冷宫守灵三日,好好反省!”
万贞儿想拉住他,手伸到一半又收回,终究只是望着他的背影,眼圈更红了。
旨意传到锦绣宫时,柏贤妃正在给玉兰簪描金漆补裂痕。听到要去冷宫守灵,她指尖一顿,金漆滴在簪子上,晕开一小团刺目的黄。
“娘娘,这分明是陛下为万贵妃出头呢!”青禾急得跺脚,“冷宫那地方……夜里都能听见哭声!”
柏贤妃放下簪子,用布擦了擦指尖的金漆,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笑:“他护着她,我早该料到的。去就去,谁怕谁?”
三日后,柏贤妃带着简单的行囊走进冷宫。吴氏正坐在石阶上晒太阳,见她进来,眼皮都没抬:“来送死?”
“来陪你晒太阳。”柏贤妃在她身边坐下,从包袱里掏出个油纸包,“刚出炉的栗子糕,尝尝?”
吴氏瞥了一眼,忽然嗤笑:“当年林昭仪也爱给我带这个。她说……这宫里的甜,都藏在这些不起眼的吃食里。”
柏贤妃的心猛地一跳,指尖捏紧了纸包:“她还说过什么?”
吴氏慢悠悠地剥着栗子糕,碎屑掉在衣襟上也不在意:“她说,万贞儿枕头底下藏着个小木人,上面扎满了针。还说……那木人长得像她。”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柏贤妃看着吴氏浑浊的眼睛,忽然明白——这场较量,才刚摸到真正的骨头。
永寿宫的窗棂糊着两层细纱,风卷着银杏叶打在上面,发出沙沙的轻响。万贞儿坐在紫檀木案前,指尖捻着漕运账册的纸角,目光落在“江南盐仓亏空三千石”的字样上,眉头微微蹙起。案头堆着半尺高的账册,每一本都夹着她用朱砂笔标注的小纸条,字迹娟秀却透着股韧劲。
“娘娘,这页的墨迹看着不对。”小莲捧着砚台侍立在侧,见她停了许久,忍不住轻声提醒,“您看这‘监守’二字,墨色比别处浅些,像是后补的。”
万贞儿指尖抚过那两个字,果然摸到纸面有细微的凹凸:“是被人动过手脚。”她抬眼望向窗外,宫墙尽头的角楼在暮色里只剩个模糊的轮廓,“去把张迁叫来,让他查三年前江南盐仓的领物簿,尤其是掌事太监的画押。”
张迁是万贞儿从冷院带出来的老太监,走路有些跛,那是当年为了护她被恶犬咬伤留下的。他捧着领物簿进来时,棉鞋上还沾着雪粒子——方才去内务府库房,路上刚落了阵碎雪。
“娘娘,您瞧这儿。”张迁指着簿子上的红印,“当年的掌事是刘公公,可这印模比内务府的存档瘦了半分,定是仿的。”
万贞儿点头,正要说话,却见小莲捧着份例清单进来,脸色发白,声音发颤:“娘娘,冷宫那边……小太监来报,说废后她……昨夜咳了半宿,今早连药都喝不下了。”
账册从万贞儿膝头滑落在地,她弯腰去捡,指尖却在触到纸页的瞬间停住。窗外的银杏叶又落了几片,像极了当年冷院的枯叶,那时她和朱见深缩在草堆里,也是这样听着风穿过破窗的声响。
“知道了。”她把账册放回案头,指尖在“江南盐仓”四个字上停了停,指甲掐出浅浅的月牙印,“让内务府多送床棉被过去,要新拆的棉絮,再传太医院,给废后换个方子,别用太苦的药。”
小莲愣住了,手里的清单差点脱手:“可她……她前几日还让太监往咱们宫墙下泼脏水,说您……说您盼着她死呢!”
“舌头长在别人嘴里,随他们说去。”万贞儿起身,走到廊下抖了抖衣袖上的墨痕,“再坏的人,也不该冻着。天越发冷了,冷宫的窗纸破了,让糊裱匠去补补,就说是……朕的意思。”她话说到一半,忽然改了口,像是怕什么似的。
张迁在一旁道:“娘娘心善,可有些人未必领这份情。”他跛着脚往廊下挪了两步,压低声音,“昨儿我去冷宫附近巡查,听见废后对着墙喊,说您把当年太皇太后赏她的玉如意收进了永寿宫,那可是她的陪嫁。”
万贞儿望着院角那株老梅,枝桠上还挂着去年的残雪:“玉如意在库房锁着呢,她要,改日让小太监送回去便是。”
“娘娘!”小莲急得直跺脚,“那玉如意上刻着‘中宫之宝’,她明摆着是想让人说您觊觎后位!”
“身正不怕影子斜。”万贞儿转过身,目光落在小莲手里的清单上,“各宫的份例核得怎么样了?长春宫的炭火是不是又多领了三成?”
小莲这才回过神,捧着清单念道:“是呢,荣嫔娘娘说她畏寒,让太监来要了三回,内务府不敢不给。还有锦绣宫,柏贤妃娘娘要了二十匹云锦,说是给宫里的宫女做冬衣,可锦绣宫拢共才七个宫女……”
万贞儿接过清单,朱砂笔在“锦绣宫”三个字旁画了个圈:“云锦是贡品,按例各宫每年只能领五匹,让他们把多领的送回来,折算成银钱,分给份位低的答应们。她们宫里炭火足,许是忘了,有些新来的妹妹还穿着单夹袄呢。”
张迁道:“怕是难,柏贤妃昨日刚得了皇上赏的东珠,正风光着呢,奴才去说,怕是要被赶出来。”
“我亲自去。”万贞儿把清单折好塞进袖中,“顺便把皇上赏她的那两匹新贡云锦送去——前儿皇上说,柏大人在江南治水有功,特意从贡品里挑的,我还没来得及给她送去。”
小莲跟在她身后,絮絮叨叨地念:“娘娘您就是太好说话了,上次荣嫔宫里的小厨房要添个银灶,您让人送去了,转头她就跟别的娘娘说,您是怕她用铜灶烧出的饭不合皇上胃口,故意折辱她。”
万贞儿没接话,只是走到院门口时,忽然停住脚步:“让小灵儿去教新晋的答应们识字吧,找本《女诫》,再备些笔墨,告诉她们,往后每月初一十五,都来永寿宫念书,我陪着她们。”
“教她们识字?”小莲瞪大了眼睛,“她们里有两个是废后家的远亲,前几日还偷偷往您的茶里撒沙子呢!”
“撒沙子说明她们心里有气,憋着反倒生事。”万贞儿淡淡一笑,眼角的细纹里盛着暖意,“教会她们认字,至少往后内务府的账册,她们能自己看懂,不至于被老太监糊弄。”
第二日,万贞儿提着两匹云锦去锦绣宫时,柏贤妃正在教宫女描眉。孔雀蓝的云锦在晨光下泛着流光,柏贤妃瞥了一眼,手里的眉笔“啪”地掉在妆盒里。
“姐姐倒是稀客。”她起身时,珠钗上的流苏扫过镜沿,发出清脆的响,“这云锦是皇上赏的吧?昨儿我父亲还派人来传话,说多谢皇上恩典,只是……”她话锋一转,指尖划过云锦的纹路,“姐姐就不怕别人说,皇上的恩宠都过了您的手?”
“皇上说柏大人治水辛苦,特意挑的湖蓝色,说衬贤妃的肤色。”万贞儿把云锦放在桌上,目光落在妆盒里那支玉兰簪上,簪头的玉有些发乌,“我想着贤妃许是忙,就替皇上跑一趟。”
柏贤妃拿起玉兰簪绾住头发,笑道:“姐姐有心了。只是这云锦,我怕是不能收。”她对着镜中的自己抿了抿唇,“前几日我让太监多领了些,姐姐正要来查,我若收了这两匹,倒像是我怕了姐姐似的。”
“份例是祖制,谁也不能逾矩。”万贞儿语气依旧温和,“多领的云锦折算成银钱,我已经让人送到长春宫了,荣嫔说要给宫里的老太监做棉袄,正好用得上。”
柏贤妃的脸瞬间沉了下去,手里的绢帕被绞出褶皱:“姐姐倒是会做人,用我的银子给荣嫔送人情。”
“都是为了宫里和睦。”万贞儿转身要走,却被柏贤妃叫住。
“姐姐等等。”柏贤妃从妆盒里拿出个小锦袋,“这是我父亲从江南带回来的香粉,说是用荷花蕊做的,姐姐若不嫌弃……”
万贞儿接过锦袋,指尖触到袋里的硬物,心里咯噔一下——那形状,像是枚玉印。她不动声色地收进袖中:“多谢贤妃,改日我让小莲送些永寿宫新制的胭脂过来。”
离开锦绣宫时,小莲在身后道:“娘娘您看她那眼神,像是要把您吃了似的。”
万贞儿摸了摸袖中的锦袋,果然摸到枚玉印的棱角,上面刻着“江南盐运司”五个字——正是三年前亏空案的关键信物。她忽然笑了:“她这是把证据送上门了。”
可后宫的风,从来不由人的善意决定。不过半月,御花园的凉亭下就开始有宫女窃窃私语。万贞儿带着小灵儿去给答应们送笔墨时,刚走到假山下,就听见两个洒扫宫女的对话。
“你听说了吗?万贵妃把柏贤妃的云锦分给别人,是因为柏贤妃不肯帮她陷害废后呢!”
“何止啊,我昨儿在冷宫门口听见,李太医就是因为查出废后怀了龙胎,被万贵妃让人勒死的!”
小灵儿气得脸通红,就要冲上去理论,被万贞儿一把拉住。她拍了拍小灵儿的手,声音轻得像风:“别去,越辩越乱。”
可流言像藤蔓,悄无声息地缠上宫墙。万贞儿去给太后请安时,太后身边的嬷嬷捧着茶,眼神怪怪的:“贵妃娘娘最近气色不好,是不是……宫里的闲言碎语听多了?老奴听说,您把当年冷院的李太医的坟迁到了皇陵附近,这不合规矩呀。”
万贞儿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颤,茶渍溅在袖口上:“李太医是救过皇上的人,死得冤,迁坟是皇上的意思。”
“哦?是吗?”嬷嬷皮笑肉不笑地说,“可外面都说,是您怕李太医的鬼魂缠着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