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
电驴歪在脚边,车灯灭了半只,剩下那只还倔强地亮着,照着地上一摊积水。
水面平得像玻璃,没有倒影。
林三酒把纸鸟塞进胸口,看了眼「收据」
“交易完成,林小雨·存在税已结清。”
字迹没变,纸角焦黑,气味熟悉——是他最后一段记忆烧成的灰。
“老子还过债了!不应该被当成垃圾数据。”
七道烙印还在胸口发烫,同步率97.3%在脑子里来回撞。只要这张票子还在,他就不是复制品,不是备份失败的回滚条。
他是真身,至少现在还是。
扶起电驴,林三酒从后备箱里摸出一个密封袋。鼓鼓囊囊的,贴着一张手写标签:「高危违禁品·禁止拆封·逾期三年以上债务人遗留物」
撕开密封条,里面是一块琥珀。
拇指大小,浑浊泛黄,中间封着一截断掉的指甲盖,还有一缕头发丝。
这是他处理一个灵能贷案子得来的。当时,追讨一个躲进梦境的老赖,对方靠这玩意儿反复回溯三天内的记忆,伪造不在场证明。
后来,那家伙用的太狠,反噬发作。居然在梦里把自己的记忆吃干抹净,只剩一副骨架和这块琥珀卡在现实裂缝。
林三酒从没使用过这玩意,当时太吓人了!
那案子虽然结了,他却恍惚了二十多天,吃药没用,梦里全是啃食血肉的呓语,还有……‘倒放的雨’。
咬破指尖,血滴在琥珀上。
“三秒,给老子清醒三秒。”
琥珀吸了血,表面浮起一层油光。捏住它,学着那个‘倒霉蛋’的方法,往地上轻轻一磕。
没碎,但琥珀裂了条缝。
地面也跟着震了一下。
紧接着,脚下水泥地“咔”地一声裂开,一道细长缝隙一直延伸到天机局雾障边缘。
裂缝不深,不到半寸,可里头涌出来的风不对劲——带着咸腥味,还有低沉的海潮声,像退潮时海床的呼吸。
见鬼了!这不是城市该有的声音。
左眼猛地抽搐,灵视自动启动,眼前瞬间花成一片。他抬手就是两拳砸向太阳穴,硬生生把画面稳住。
「警告:检测到微相层污染」
「来源:未知深海意识体」
「嗡……目标无法描述·信息过载」
“操~~又来这套?”
话音未落,灰衣男子突然出现在裂缝对面。
不是走过来的,是直接从时间线里挤出来。他右手前伸,五指张开,目标正是林三酒掌心的琥珀。
速度快得不可思议。
林三酒本能后撤,左腿却猛地一紧——裂缝里钻出几根漆黑藤蔓,缠住他小腿,往地底拽。
仅仅瞥了一眼,差点吐出来。
那些“藤蔓”,全是扭曲的静脉血管,搏动着,表面浮着密密麻麻的经文。
“时间血管……你他妈的连这个都敢具现?”
灰衣男子的手,已经快碰到记忆琥珀。
纸鸟自己飞了出来。
下一秒,鸟喙一张,投射出一行闪烁的文字:
「小心,他在收集你的恐惧当饲料」
林三酒对着灰衣人挤出一丝笑容:“欠债不还,还想抢东西?行啊,利息翻倍,现金结算!”
话没说完,掌心用力,琥珀炸了。
碎片四溅,最大的一块嵌进他手背,疼得他眼前发黑。
就在那一瞬,三秒回溯生效了。
世界倒流。
雨滴从地面升起,逆着飞回天空;裂缝中的海风倒灌回去;灰衣男子的动作被拉成慢动作,手指一点点缩回。
而林三酒,在这三秒里,看清了。
看清了灰衣男子出手时,右眼布条下渗出的不是血,是黑色粘液,顺着脸颊流进脖颈,最后汇入裂缝——和那咸腥的海风混在一起。
“娘的,灰衣人在喂东西……”
用他的惊恐、他的动摇、他对“自己是不是真的”的怀疑,喂养某种藏在时间裂缝后的存在。
林三酒在回溯的最后一秒,对着灰衣男子怒吼:
“操~你大爷的!”
“你不是……老子没走完的路。”
“你是被它们扔在路上的饵。”
三秒结束,时间线回归现实。
轰!!!
无法形容的巨力从地下冲上来,灰衣人直接不见了,林三酒被掀翻在地,耳朵嗡鸣不止。
灵视彻底失控,视野里全是跳动的不规则线条,耳边响起低频杂音,像是无数人在同时念诵一段听不懂的祷文。
一瞬间,他“看”到了黄浦江底——黑石巨城从淤泥中升起,尖塔刺穿江面,窗内有光脉动。
不能看……立刻撕碎衣角,按在左眼上。
布料瞬间被血浸透。
万幸的是林三酒根本没听懂,仅仅是高维信息外溢引发的视觉过载。以他的认知能力无法承载这一切,哪怕只是听懂一个“音节”或一个“字”,大脑都会因此而沸腾,灵魂也会在深度接触后崩溃。
疼感非常强烈,这很好,最起码意识是清醒的。
“老伙计还在等着呢……不能倒!”林三酒喃喃自语,滚了一圈,顺势手指摸索着,在地上找那块最大的琥珀碎片。
当他把它举到眼前时,碎片内部,有光。
微光勾勒出一幅地图。
错综复杂的地下线路,像蜘蛛网一样铺开。大多数线路模糊不清,只有其中一条亮着红点,从天机局下方出发,一路向西,终点写着五个字:
「地铁13号线」
更具体一点,是末班车车厢入口,标注:「非欧几里得结构,仅限认知污染者登乘」
林三酒盯着那行字,忽然想起了什么……
眠叔有次喝多了,靠在他电驴旁,含糊地说过的话:
“13号线末班,通向没人记得的站台。要是哪天你看见地铁的车窗上结霜,别上去。”
“除非……你带足够多的辣条去行贿。”
当时,他以为是眠叔假酒喝多了,也没在意。现在看来,应该是某种警告,当然也是线索。
林三酒把碎片塞进电驴导航槽。老旧屏幕闪了几下,居然自动规划出一条路线,起点是最近的地下入口,距离一公里七百米。
“操……”
又熄火了!他正要按惯例,踹上一脚,电驴突然自己发动了。车灯全亮,仪表盘上的电量显示满格,连胎压都自动调到了最佳值。
修格斯干的,肯定是它……
这破车早该报废了,能撑到现在,全靠那堆烂肉时不时给它“保养”。昨天被绞得只剩骨架,今天照样能跑,就是因为修格斯把它拖进了海鲜摊底下,拿触手当扳手修了一夜。
“行吧!这次不算租,算借。回头请你吃整箱海鲜辣条。”
说完,电驴冲了出去。
天机局的铁闸落下,雾障在身后迅速缩小,城市的霓虹重新涌入视野。高架桥上车流依旧,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
可林三酒知道情况变了。
现在,他是拿着收据的亡命之徒,是被十二个失败品盯着的活体实验数据,是某个深海意识还没吃完的小点心。
但他也有东西是别人没有的。
一张收据,一只会说话的纸鸟,还有一块碎了的记忆琥珀。
电驴驶入地铁入口隧道。
墙面上斑驳的标语一闪而过:
“末班车,恕不返程。”
没减速,车灯照亮前方黑暗,轮胎碾过潮湿的地面,发出清晰的摩擦声。
就在即将进入主通道的瞬间,导航屏幕突然跳出一行新字:
「检测到同行者:编号#12,状态:半融合,距离:0.3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