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局矗立在新沪市的cbd核心区。
四周玻璃幕墙的摩天楼群灯火通明,数据流在空中织成霓虹雨,而它灰蓝色的墙体,沉默地渗出铁锈色雾气,将自身与繁华隔开。
雾不散,粘稠、黏腻,看着就不舒服。细雨斜切,进去就失了光、没了声,连坠落的轨迹都变得迟滞。
高架桥在百米外,车流如织,却无人注意这栋楼——导航失灵,摄像头绕行,连雨滴落在它门前的水洼里,涟漪只荡半圈就凝住。它是都市心脏里一截坏死的血管,被霓虹照得通明,却无人知晓。
电驴冲进雾里……
车灯劈开的光路,在半空就断了。
前轮撞上某种无形之物,车身巨震,林三酒整个人向前扑去,手肘狠狠磕在车把上,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身上那七道烙印突然发烫,灼热的刺痛钻进骨头缝里。 这疼来得及时,让他在意识模糊前清醒了一瞬。
林三酒扶稳车把,抬起头。
天机局的大楼就在眼前。
灰蓝色的外墙像是从雾里长出来的,表面浮着一层暗红脉络,缓慢搏动,每跳一下,他的左眼就抽一次。
二手灵视彻底花了。
视界裂成蛛网状,边缘渗出血丝一样的液体。
他抬手敲了三下脑袋,没反应。 再敲,还是没反应。 最后,他咬破舌尖,把血抹在眼皮上。
灵视闪了一下,显出几个歪扭的字:
「存在编号:#13…同步率97.3%」
他盯着那串数字看了两秒,没看懂。
“十三?”林三酒反应过来,啐了口带血的唾沫,“老子是第十三个?”
“大爷的,前面十二个怎么死的?也是骑着电驴来交租的?”
话还没说完,塔楼阴影里滑出一个人影。
那人穿一身灰衣,衣服旧得发白,袖口磨出了毛边。 衣领内侧露出半截焦黑的病号码布,上面印着模糊的“#12”。
这人走路时,没有声音,脚踩在积水里,水面也激不起一层涟漪。
右手垂在身侧,左手举着一只折纸鸟。
林三酒盯着纸鸟,心乱了!
那只鸟通体素白,翅膀关节处没有一丝折痕。
是林小雨的“无缝技法”。
他记得清楚—— 妹妹失踪前最后一个下午,在厨房餐桌旁折的就是这只。
她说:“哥,这只鸟不会飞,但它能记住你。”
现在,它在别人手里。
灰衣男子离他五米远停下。
他没说话,只是轻轻晃了晃纸鸟。
下一秒,纸鸟展开翅膀,投出一段影像。
画面里是镜子,无数面镜子。 每一面都映出一个林三酒。 他们穿着不同的衣服,有的戴头盔,有的裹着雨衣,有的脸上贴着面具,但动作一致—— 走向心理辅导室的那面镜子,伸手触碰,然后被银色的流体拽进去。
前十二个,全死了……
有的被镜中触手撕碎,有的被自己的倒影掐住脖子按进玻璃。
最后一个,是自己五年前的身影,站在心理辅导室的镜子前,犹豫三秒,转身离开。
影像切到最后,镜中的林小雨转过头,嘴角扬起一点笑,嘴唇开合,无声地说出三个字:
「哥,别来」
就在画面即将消失的瞬间,林三酒眼角一跳,然后——灰衣男子的右眼布条下,同时渗出一滴暗红液体,滴在纸鸟翅膀上。
林三酒后退一步,脚后跟踩进水坑,冰凉的雨水顺着裤管往上爬。 脑子里嗡嗡响,像有上千个催收电话同时打进来。
“假的,全都是假的!有人,想害老子!”
他开始摸钱包,想找那张“旧神防诈App”截图。
手指碰到夹层时顿住了。
是啊!信用分-∞的人,早就不在规则里了。
这个世界,没有必要骗他。
他深吸一口气,换上平时催债的语气,嗓门拔高: “你拿我妹的东西,总得付点利息吧?比如,在这之前总要告诉我,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灰衣男子没说话,雨滴落在他肩上,声音比平时大了一倍——原来世界已经安静到能听见水珠破裂。
林三酒冷笑:“不说是吧?那我当你默认欠款了!”
“按天机局标价,信物占用费一天五十。”
“你这都拿多久了?算下来,够买辆新电驴。”
他说完,往前迈了一步。
灰衣男子终于开口,声音像老式收音机调频时的杂音:
“你是第13个……”
“前12个……都死在了……镜子里。”
林三酒的脚步停在原地,灵视之瞳“咔”地裂开一道新缝,血丝从眼角溢出。
“我不信!只要还有人欠我钱……我就没消失!我还在收债!我还活着!”
林三酒当场就不干了!越吼声音越大,看着是说给对方听,其实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吼完,他狠狠敲了两下太阳穴,左眼剧痛,灵视全是雪花燥点。
“你说我是第十三个……那你呢?你又是第几个失败品?你站在这儿,手里拿着她的纸鸟,装神弄鬼,你到底是谁?”
灰衣男子沉默三秒后,他的嘴唇动了,声音却从纸鸟里传出,断续如电流:
> “我……不是……人。”
> “我是……你……没走完的……路。”
林三酒的手开始抖了。
他不自觉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指甲缺了一角,虎口有老茧,是常年握电驴把手磨出来的。又摸摸自己的脸,皮肤粗糙,右脸还有昨天戴面具时留下的压痕。
……都是真的。
可为什么会有另一个“他”,站在对面,拿着妹妹的纸鸟,说出只有他知道的秘密?
他忽然想起什么,猛地抬头:
“同步率97.3%……你们卡在这里,是因为差了那2.7%?”
“所以你们需要我?需要我这个‘完整的’林三酒,来补全数据?”
灰衣男子没否认。
林三酒喘着粗气,脑子乱成一团,可他还记得一件比记忆更牢靠的东西——伸手摸进外套内袋,掏出一张收据。
纸角已经发黑,上面印着一行字:
> 「交易完成,林小雨·存在税已结清」
这是用最后一段关于妹妹的记忆换来的收据。
林三酒举起小票,对着灰衣男子挥舞:
“你看清楚了!这笔债,是我还的!这个人,是我救的!”
“就算我是第十三个,我也还了她的账!”
“你算什么?你连名字都没有!”
灰衣男子静静看着他,忽然抬起手,指向天机塔顶层的一扇窗。
林三酒顺着方向看去。 窗玻璃上,映出他的倒影。 倒影的胸口,没有七道烙印。
一片空白。
他再看自己—— 烙印还在,正热的发烫。
然后又抬头,窗上的倒影变成灰衣男子的模样,右眼蒙着布条,嘴角冷笑。
然后,那倒影抬起手,做了个“撕”的动作。
林三酒胸口一痛,像有什么东西被硬生生扯走。 他踉跄后退半步,手撑住电驴才没倒下。
再看前方,灰衣男子已经不见了。
只有那只纸鸟,静静地躺在积水里,翅膀已经湿透,不再发光。
就在他弯腰时,听见极轻的一声叹息,像风吹过空荡的走廊,又像某个人终于放下了千斤重担。
林三酒捡起来,纸鸟的翅膀在他掌心发烫。
他盯着它,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
“你说我是第十三个……可你忘了这件事。”
他慢慢直起身,把纸鸟塞进口袋,紧贴心脏。
“前十二个,都没见过这张收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