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莱依旧没有回答。语言在此刻毫无意义，甚至是弱点。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评估与计算上：距离、对方可能的出手方式、周围环境的可利用点、自己这恢复了一两成、远不足以正面抗衡但或许能制造混乱或短暂阻滞的魔力…
逃走的概率微乎其微，但坐以待毙？永不。
他夹着烟的手指稳定得可怕，仿佛那点灼热和重量是他此刻与现实的唯一锚点。另一只手悄然缩回斗篷内，握住了袖中那根粗糙的榛木短杖，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体内的魔力开始艰难地汇聚，不是为了攻击，而是为了可能需要的瞬间爆发——无论是移动，还是施展某个干扰性的小把戏。
伏地魔在距离他大约五英尺的地方停了下来。这个距离，已近在咫尺。
他微微偏头，打量着伊莱。
他的目光从他被兜帽阴影遮盖的额发，落到那双他曾十分喜爱的翠绿色眼睛，再到他挺直的鼻梁，最后定格在他抿成一条直线的、颜色浅淡的唇，以及那支在他指间静静燃烧、映着一点暗红火光的烟上。
一种奇异的气氛在两人之间弥漫。
肮脏混乱的黑市背景，攒动惶恐的人群，都无法介入这方圆十几英尺内凝滞的力场。
“看来，”伏地魔的声音更轻了，带着一种近乎亲昵的残忍，“你需要被提醒，你的归属究竟在何处。”
他缓缓抬起了那只没有拿着魔杖的手，苍白修长的手指微微弯曲，仿佛随时准备攫取。
伊莱指尖的烟，已经燃掉了一小截，灰白的烟灰颤巍巍地挂在末端。他依然没有吸下一口，任由它燃烧。
时间凝滞的那一秒钟里，伊莱的脑海里并没有清晰的策略或权衡。没有计算成功率，没有评估后果，甚至没有多少恐惧。
那已经被更原始更灼热的某种东西取代了。
是一种被长久囚禁、被迫仰人鼻息、连灵魂都被标记的屈辱，在绝境中猛地蹿升为不顾一切的近乎自毁的叛逆。
是目睹伏地魔那副一切尽在掌握，如同观赏困兽般的愉悦姿态时，从骨髓里迸发出的恶心与暴怒。
去他的后果。去他的悬殊力量。去他那该死的无处不在的控制欲。
就在伏地魔的手指微曲，即将有所动作的前一刹那，伊莱动了。
他没有任何后退或防御的姿态，反而微微向前倾了倾身——一个极其微小却充满蔑视意味的动作。
然后，他深深吸了一口指间那支已经燃烧了一小截的烟。猩红的火点骤然明亮，烟纸发出细微的焦灼声响。
他绿色的眼睛隔着咫尺之遥，直直撞入那片猩红，里面的警惕瞬间融化，淬炼成一种近乎野蛮的挑衅。
他薄唇微启，将那口吸到肺腑深处、混合着尼古丁辛辣与他此刻全部不甘与怒意的烟雾，缓慢而精准地，朝着伏地魔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吐了出去。
淡青色的烟雾如同一道轻薄却极具侮辱性的纱幔，直扑对方面门。
烟雾细密而温润，带着烟草特有的焦苦气息，甚至可能夹杂着一星半点几不可见的灰烬颗粒。
它就这么毫无缓冲地，拂过伏地魔高挺的鼻梁，掠过他狭长冰冷的眼睛，弥漫在他面前咫尺的空气里。
所有嘈杂——叫卖声、争吵声、魔物嘶鸣、脚步声——戛然而止。连风都似乎停止了流动。
方圆数十码内，时间与空间仿佛彻底冻结。
每一个有幸或不幸瞥见这一幕的巫师或非人生物全都僵在了原地，瞳孔放大，血液冰凉，连呼吸都忘了。
他们看到了什么？
有人…对着黑魔王的脸…吐烟圈？
不，不是烟圈。是比烟圈更直接、更充满羞辱意味的——将吸烟后的废气，当面喷吐在一位英国本世纪最可怕的黑巫师脸上。
这已经超越了挑衅，这是将伏地魔那令人窒息的威严、绝对的掌控力、以及他自身的存在，都视若无物，甚至当作可以随意污损的物件。
伏地魔脸上的表情——如果那还能称之为表情的话——在烟雾触及他皮肤的瞬间，彻底消失了。
不是愤怒的扭曲，不是暴戾的狰狞，而是一种真空般的空白。
那双猩红的瞳孔急剧收缩，从翻涌的欲望与兴味，瞬间坍缩成两个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和生命的黑洞。
他周围原本就阴冷的气温骤降，空气发出近乎玻璃碎裂前的细微呻吟声。
他没有立刻擦拭——那会显得他在意，也没有后退——那会意味着退缩。
他就站在那里，任由那缕轻薄却重若千钧的烟雾缓缓散开，露出他毫无血色的脸庞。
他的目光，如同两柄淬了万年寒冰的利刃，死死钉在伊莱脸上，钉在他依旧捏着烟、嘴角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烟雾痕迹的脸上。
死寂在蔓延。恐惧如同有实质的黏液，从每一个旁观者的毛孔里渗出来。
几个离得稍近的巫师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牙齿咯咯作响。
伊莱毫不避讳地迎接着那道目光。
吐完那口烟后，他肺腑里一片灼烧般的空荡，心脏在肋骨后面疯狂撞击，但奇异的是，一种近乎虚脱的平静笼罩了他。
在最坏的结果来临之前，他至少夺回了这一点点微不足道却属于他自己的反抗姿态。
他指尖的烟还在燃烧，细微的白烟袅袅上升，与方才那口挑衅的烟雾轨迹相连，像一条脆弱却真实存在的链接。
然后，伏地魔动了。不是扑上来，不是念咒，只是极其缓慢地抬起了那只原本微微弯曲的手。
苍白的手指伸向自己的脸颊，仿佛要拂去什么并不存在的尘埃，动作优雅得令人毛骨悚然。他的指尖在即将触碰到曾被烟雾拂过的皮肤时，停住了。
“我该赞赏你的勇气吗，伊莱？” 他的声音响起，比之前更轻，更柔滑，却让听到的每一个人从脊椎凉到脚底，仿佛有冰冷的蛇爬过耳膜。
“或者，这仅仅是你那古老血脉里，最后一点可悲的、不合时宜的傲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