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小方一行在山涧休整三日,老槐树的白花落了满地,化作肥土滋养着新抽的青草。这日清晨,小远抱着布老虎在溪边浣洗,突然发现水流里漂着些暗红色的絮状物,像未干的血,顺着水流望去,上游的石缝里竟嵌着半截棺材板,板上的黑漆剥落,露出底下的朱砂符咒——是“镇煞符”,却被人用利器划得支离破碎。
“师父!这里有棺材!”小远的喊声惊飞了溪畔的水鸟。
毛小方赶到时,达初正用桃木剑撬开石缝,整口棺材渐渐显露出来:棺身通体发黑,却在阳光下泛着血光,四角各钉着枚青铜钉,钉帽上刻着“迁”字,棺盖与棺身的缝隙里渗出粘稠的液体,滴在石头上,瞬间腐蚀出个小坑。
“是‘血迁棺’。”毛小方的指尖刚触到棺身,就被烫得缩回手,桃木剑在鞘中剧烈震颤,“这种棺材是用来迁葬凶尸的,棺身浸过黑狗血和朱砂,本是镇煞用的,可这血光……是尸气破棺了。”
阿秀的镜心碎片悬在棺上空,碎片里映出棺内的景象:一具穿着清朝官服的尸体蜷缩其中,面色青紫,七窍流血,双手紧扣棺壁,指骨深陷木头里,棺底铺着层白骨,每根骨头上都刻着“怨”字。
“是‘血煞尸’。”达初的狐火在指尖躁动,“迁葬时若是碰了不干净的东西,尸体沾了生人血,就会变成这样。你看他的官服补子,是正三品的按察使,生前怕是个断案的,死后才积了这么重的怨。”
话音未落,棺盖突然“砰”地一声弹开条缝,一股腥甜的血气喷涌而出,众人顿时觉得头晕目眩,眼前浮现出无数冤魂索命的幻象——披头散发的妇人抱着死婴,断手断脚的书生举着状纸,还有个穿红衣的女子,正用指甲刮着自己的脸,脸皮剥落处露出森森白骨。
“是棺里的怨气化成的幻阵!”阿秀的镜心碎片射出金光,暂时驱散幻象,“他死得不甘,魂魄被尸身锁着,迁葬路上又遭了暗算,才变成血煞!”
小远怀里的布老虎突然剧烈抖动,布面渗出点点青光,在地上拼出一行字:“后山有坟,七棺同穴。”
“还有其他血迁棺!”毛小方挥剑劈开扑来的幻象,桃木剑的金光与血气碰撞,溅起的火星落在地上,竟烧出个“官”字,“这按察使生前定是查了什么大案,死后才被人用邪术镇在棺里,连迁葬都不让安宁!”
众人顺着布老虎指引的方向往后山走,越往上走,空气里的血气越浓,山道旁的树木都枯成了黑色,树干上布满抓挠的痕迹,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土里爬出来过。转过一道山梁,眼前出现片诡异的空地,空地上没有草木,只有七个坟包排成北斗七星状,每个坟包前都立着块无字碑,碑石上沾着新鲜的血手印。
“是‘七星锁煞阵’!”达初的狐火突然窜高,照亮空地中央的土堆,土堆上插着根黑色的幡旗,旗面画着个血色的“镇”字,“有人把七具血煞尸埋在这里,用活人血养着,是想练‘七星煞’!”
最中间的坟包突然塌陷,露出底下的血迁棺,棺盖已经裂开,里面的尸体竟坐了起来,官服上的补子在月光下泛着绿光,正是之前在溪畔见到的按察使。他的眼睛里没有瞳仁,只有两团血火,双手平举,指甲长得像刀,直扑最近的小远。
“小远躲开!”毛小方的桃木剑直刺尸体的胸口,金光穿透官服的瞬间,尸体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胸前的补子突然炸开,露出里面的骨头,骨头上刻着密密麻麻的人名——都是他生前查办案件里的冤死者。
“他在替这些人喊冤!”阿秀的镜心碎片射出金光,照在骨头上的人名上,每个名字都发出微弱的光,“这些血煞尸不是要害我们,是在求救!”
其他六个坟包同时塌陷,六具血迁棺里的尸体纷纷站起,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都是穿着清朝服饰的官差模样,他们的动作僵硬,却都朝着中央的按察使下跪,像是在听候命令。
按察使的血火眼睛转向空地边缘的黑色幡旗,突然嘶吼着扑过去,用指甲撕扯旗面。幡旗被撕开的刹那,里面掉出个布偶,布偶上扎满了银针,心口处缝着张纸条,上面写着:“光绪二十七年,查贪腐案,七人遭灭口,尸身镇于七星岗。”
“他们是被贪腐官员害死的!”毛小方恍然大悟,桃木剑劈向幡旗的旗杆,“这些血煞尸的怨气不是针对我们,是针对害他们的人!”
六具官差尸体突然转向山外,嘶吼着往山下冲,像是要去报仇。按察使却停在原地,血火眼睛里闪过一丝清明,对着毛小方作了个揖,然后指向自己的棺底。阿秀的镜心碎片立刻照过去,棺底刻着行小字:“棺内有账册,藏于枕下。”
达初撬开棺底的暗格,里面果然有本泛黄的账册,上面记载着光绪二十七年的一桩贪腐案,涉案官员的名字、贪污的银两数都写得清清楚楚,最后几页还记着七个办案人员的名字,按察使的名字排在第一个——“王正清”。
“是了,他们查到了贪腐证据,被人灭了口。”毛小方握紧账册,“害他们的人怕事情败露,才用邪术镇住他们的尸身,连迁葬都要下咒。”
山脚下突然传来惨叫声,是那些冲下去的官差血煞尸找到了目标——几个穿着黑衣的人正往山上跑,他们的手里都拿着沾血的匕首,腰间挂着块腰牌,上面刻着个“李”字。
“是当年害他们的贪官后代!”达初的狐火化作火网拦住黑衣人,“他们来是想给血煞尸喂血,加固七星锁煞阵!”
王正清的血煞尸突然转向黑衣人,血火眼睛里爆发出浓烈的恨意,却在即将抓到黑衣人的瞬间停住,指甲颤抖着,像是在挣扎。
“他不想变成真正的煞!”毛小方突然明白了,“他还保留着一丝清明,不想滥杀无辜!”
小远怀里的布老虎突然飞出,撞在王正清的身上,青光包裹着他的尸身,那些血火渐渐平息,露出底下的白骨。王正清的骨架对着毛小方深深一揖,然后化作点点星光,融入账册之中,账册上的字迹突然变得清晰,连被涂抹的地方都显现出来。
其他六具血煞尸也纷纷化作星光,融入账册,六个坟包前的无字碑突然裂开,露出里面的石碑,上面刻着他们的名字和生平,最后都刻着同一句话:“愿沉冤得雪。”
黑衣人们被达初的狐火困住,吓得瘫在地上,其中一个颤声说:“是……是先祖让我们守在这里的,说这些尸体会变成煞,必须用血养着镇住……”
毛小方将账册收好:“贪腐案的证据我会交给官府,你们的先祖罪孽深重,你们若还有良知,就该去自首。”
离开七星岗时,天已经亮了,空地上的七个坟包都长出了青草,无字碑裂开后露出的石碑在阳光下泛着白光。小远捡起地上的黑色幡旗碎片,发现碎片里夹着半枚铜钱,铜钱上刻着“清正廉明”四个字。
达初在空地中央种下棵桃树,狐火围着桃树转了三圈:“以后这里只有桃花,没有煞气。”阿秀的镜心碎片映出山下的县城,阳光正好,百姓们在街头往来,一派安宁景象。
毛小方握紧那本账册,桃木剑在鞘中轻轻作响,像是在回应着什么。他知道,哪怕时隔百年,哪怕化作煞尸,公道与正义的执念,也终会穿透黑暗,等到沉冤得雪的那一天。
山风吹过桃树苗,新抽的嫩芽轻轻晃动,像无数只手在感谢。远处的溪畔,那半截血迁棺已经被晨光染成了金色,棺身上的朱砂符咒渐渐褪去,露出底下的木头纹理,干净得像从未被血污沾染过。
那几个黑衣人本想狡辩,见账册上的字迹铁证如山,又被达初的狐火燎了衣角,终于瘫软在地,哆哆嗦嗦地招认:“先祖临终前留了话……说这七具尸身怨气太重,若不镇住,迟早会找李家后人索命……我们每年都要往坟里灌三桶活人血,不然夜里就会听见铁链拖地的声音……”
“活人血?”阿秀的镜心碎片突然剧烈闪烁,映出后山深处的一间破庙,庙里的香案上摆着七个陶罐,罐口渗着暗红的血渍,“这些血是你们抓来的山民?”
黑衣人头埋得更低:“是……是山下流民……没人会追查……”
话音未落,王正清的账册突然无风自动,哗啦啦翻到某一页,上面记着“光绪二十七年三月,救流民百余人,安置于破庙”。毛小方指着那页纸,声音发冷:“王大人当年冒着悲惨的风险救了流民,你们却用流民的血来镇他的尸身,良心被狗吃了?”
小远怀里的布老虎突然腾空,青光裹着账册飞向破庙,陶罐里的血瞬间沸腾,化作血雾飘向空中,凝成七个模糊的人影——正是那七位办案官差的魂影。他们对着破庙里缩成一团的流民(竟是当年被救者的后代)深深作揖,又转向毛小方,身影渐渐透明。
“快烧了账册!”一个黑衣人突然嘶吼,“烧了它就没人知道了!”说着就扑向毛小方,却被达初的狐火拦腰缠住,火舌舔过他的衣襟,竟烧出个“贪”字烙印。
毛小方反手将账册塞进怀里,桃木剑直指黑衣人:“李家先祖贪赃枉法,你们助纣为虐,真以为能瞒天过海?”他转头对阿秀道,“镜心记下他们的供词,连同账册一起呈给巡抚大人,这桩百年旧案,该了了。”
阿秀的镜心碎片射出金光,将黑衣人的供词一字不落地刻在崖壁上,金光穿透岩石,连山下县城的石碑都映出了字迹。百姓们围在石碑前议论纷纷,很快就有人认出了账册上记载的地名,七嘴八舌地说起祖辈传下的“清官蒙冤”的故事。
这时,七星岗的桃树苗突然开花了,粉白的花瓣飘落在账册上,像是在道谢。毛小方翻开账册最后一页,原本空白的地方多了一行新字:“公义不灭,民心为证。”
达初望着山下涌动的人群,突然笑了:“你看,就算过了百年,公道也藏在人心里。”
小远抱着布老虎,布老虎的耳朵上沾了片桃花瓣,他踮脚往山下看,流民们正举着锄头往破庙走,要去拆了那害人的香案。阳光穿过花瓣落在他脸上,暖融融的,像极了王正清魂影消散前,最后看过来的眼神。
夜幕降临时,七星岗突然起了黑雾,浓得像化不开的墨。那些被狐火困住的黑衣人突然怪笑起来,皮肤下青筋暴起,指甲变得又尖又长,竟在黑雾里化作了半人半兽的模样——他们的先祖当年为镇住王正清等人的怨气,偷偷练了“畜牲道”的邪术,后代血脉里早染了兽性,此刻被黑雾一激,彻底失控了。
“吼——”最前面的黑衣人化作头獠牙外露的黑狼,猛地扑向毛小方,腥臭的涎水滴在账册上,竟腐蚀出个洞。毛小方挥桃木剑去挡,剑刃与狼爪碰撞,溅出的火星在黑雾里像萤火虫般一闪就灭。他突然发现,黑雾里飘着无数细小的黑虫,落在人身上就往皮肤里钻,达初的狐火虽能烧死虫群,却被黑雾压得只剩豆大一点,照不亮三尺之外。
“这些是‘怨虫’!”阿秀的镜心碎片在黑雾里炸出一串金光,勉强照亮周围,“是用枉死者的怨气喂大的,钻到心里就会让人变得跟他们一样!”她话音刚落,就见一个刚挣脱束缚的流民捂着心口倒下,下一秒竟也化作了青面獠牙的怪物,嘶吼着扑向同伴。
小远怀里的布老虎突然裂开,里面滚出颗莹白的珠子,是王正清当年随身携带的“清正珠”。珠子遇黑雾立刻发出暖光,将小远护在其中,怨虫一靠近就化为灰烬。但暖光范围太小,眼看怪物越来越多,毛小方急得额头冒汗,桃木剑上的金光越来越暗——他的灵力快耗光了。
“往坟包那边退!”达初突然大喊,狐火猛地蹿高,照亮了那七个新长出青草的坟包,“那里有他们的魂息护着!”
众人连滚带爬地退到坟包旁,果然,黑雾一靠近坟包就像被无形的墙挡住,怨虫也不敢越过。但怪物们却不怕,黑狼怪率先撞了过来,眼看就要冲破防线,坟包里突然伸出无数只白骨手,死死抓住了黑狼怪的腿。
“是王大人他们!”小远指着白骨手,激动得声音发颤。
紧接着,七座坟包同时炸开,七位官差的魂影从土里飘出来,王正清的魂影最清晰,他穿着官服,手里握着那本被腐蚀的账册,对着怪物们厉喝:“百年前没查完的案,今日一并了断!”
魂影们虽没有实体,却能调动周围的阴气,黑雾里瞬间凝结出无数冰锥,齐刷刷射向怪物。黑狼怪被冰锥穿身,痛得嘶吼,身上的兽性渐渐褪去,变回黑衣人的模样,瘫在地上吐血。其他怪物也纷纷被冰锥击中,现出原形,只有最壮的那个,竟顶着冰锥扑到王正清魂影前,狞笑道:“老东西,你的骨头早烂了,还想斗?”
他说着就去撕王正清的魂影,却没注意到脚下的青草突然疯长,缠住了他的脚踝——那是达初用狐火催生的,带着亡魂的怨气,越缠越紧。毛小方趁机挥剑砍中他的后背,桃木剑的金光顺着伤口钻进体内,逼出了他血脉里的兽性。
最后一个怪物倒下时,黑雾开始散了,天边露出点鱼肚白。王正清的魂影捧着被修复好的账册,对着毛小方深深一揖:“多谢小友。”七位魂影渐渐透明,化作点点星光,融进了初升的朝阳里。
账册落在毛小方手中,封面上多了七个烫金的名字。他低头抚摸着字,突然发现封底还多了行小字:“为官者,当守本心,纵历百年,魂亦护民。”
达初拍了拍他的肩,指着山下:“你看。”
朝阳下,县城的百姓正抬着那块印着供词的石碑,往城隍庙走,要把它嵌在庙里最显眼的地方。几个李家后人跪在石碑前,额头磕得出血,不知是在忏悔,还是在害怕。
小远捡起布老虎的碎片,突然笑了:“他们的魂,是不是住进朝阳里了?”
毛小方望着朝阳,嗯了一声。阳光落在他脸上,暖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又像什么都永远留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