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政一身疲惫,伸伸懒腰,手指天上的月亮,“这尚书省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待的地方,日日辛劳,还不如待在军营清闲。恩师三个月前还说会给本王带来惊喜,结果又多了一个官职——洛州牧,还倒贴二十万贯银钱,谁说站立朝堂是好差事!”
“能者多劳嘛!你是王爷,自然要多多干活嘛!”王妃陆清颜在一旁幸灾乐祸,斜靠在他的肩头,“待本王妃平安诞下麟儿,定要好生教导麟儿。”
萧政轻摇着头,扫视着湖心亭四周,深知在大荣做王爷不容易,继续说,“在兴安,在洛州,本王何时能好好休息一日?”
这一声声抱怨,陆清颜冷笑几声,拉着他回到正清苑卧室,小声说着话,一直诉说着对他的思念和爱恋。
又过了三日,萧政一大早穿戴紫袍前往宣政殿上早朝,站立在宣政殿中,左边是肃王殿下,右边是尚书右仆射萧伯达,大荣皇帝周璟在安康的搀扶下端坐在龙椅上,扫视着殿中一众大臣,大声质问:“顺阳王,何在?今日是顺阳王解除幽禁之日,为何不来上早朝谢恩?”
大殿中无人回话,只听见一句话,“皇兄,可派羽林军将顺阳王请来大殿!”
这是肃王周霄的原话。
大荣皇帝周璟正想发话,瞧见顺阳王周欣迈着缓慢的步子走进宣政殿,长出一口气,摇摇头,“这个顺阳王还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啊!”
顺阳王周欣脸色苍白,身穿紫袍,脚步轻浮无力,一步步向前,在最前面跪下来,躬身施礼,“臣周欣谢陛下不杀之恩!”
皇帝周璟冷哼三声,“顺阳王,你好大的脾气啊!朕关你三个月,你这么大怨气啊!”
周欣全身打颤,意识到今日这一关很难过,用颤巍巍的声音回道,“臣不敢有怨气,钟平父子仗着臣的宠爱在京城肆意行事,竟然把望海楼私自变成顺阳王府的产业,钟奕竟敢私自派刺客行刺武平王,这些皆是他们所为,与臣并无关联。”
肃王周霄站在一旁大声说,“皇兄,顺阳王所言为假,臣弟手中有钟平临终绝笔,还有钟奕的供词,请皇兄御览。”
安康慌忙走过来将一封书信、一份供词呈上,周璟看了一眼书信和供词,大声质问:“哼!顺阳王,你好大的胆子啊!七年前春你借故宴请暗渊阁老阁主陈廷和少阁主陈筠,设计毒杀这两位阁主,借此以人皮面具扮演少阁主陈筠,在大荣和京城肆意行事。暗渊阁在江湖上声名显赫,借助暗渊阁的名头可驱使江湖之人。这是钟平的绝笔,你可有话说?”
“什么?”周欣略显慌张,心中不停地咒骂,“这个可恶的钟平,作为王府老管家,先是自缢身亡,再留下一封绝笔信坑害本王。这是为何?”
“陛下,这是钟平的陷害!望陛下为臣做主!臣愿与钟平当面对质。”这是顺阳王周欣的辩解之词。
大荣皇帝大声问,“肃王,你可有人证?”
肃王周霄躬身行礼,“皇兄,人证就在殿外,一人是暗渊阁余孽老桂,一人是钟奕。请皇兄恩准两人进殿对质。”
“顺阳王,你可愿与这两人当面对质?”
面对皇帝的逼问,顺阳王周欣用手擦着额头的冷汗,壮着胆子回道,“臣愿意对质!”
“传人证进殿!”皇帝周璟大声讲,“今日就把这件事说清楚!”
两名兵士领着人证钟平、老桂进入宣政殿,老桂身穿白色衣袍一步步走到周欣面前跪下来,“小人老桂叩拜吾皇!”
大荣皇帝周璟瞧见老桂,“你到底是何人?”
老桂摇着头,忍不住叹息一声,“回陛下,小人姓上官名渡,阿爷乃是大雍朝南阳公主幕僚上官瑾,南阳公主不是别人,正是第一任暗渊阁主,自从南阳公主惨死后,陈廷继任暗渊阁主,小人曾见过陈廷父子。”手指周欣,“这个人假冒暗渊阁主暗中行事,曾与小人见过数面。每次见面皆是假面具示人,小人一直怀疑他不是真正的暗渊阁主陈廷。”
“顺阳王,你辩解一下!”周璟用凶狠的目光瞪着周欣。
周欣干咳一声,继续说道,“陛下,臣侄根本不认识他!”
“对!就是这个熟悉的声音!”老桂大声讲道,“这个声音太熟悉了!暗渊阁余孽田惊梅奉命毒杀安璃王子,还是他指使小人带着六名刺客曾在云台寺行刺武平王,小人不幸被武平王捉住,被关押数月后又被转移关押,肃王亲自审讯小人。就在前几日肃王拿着钟平的绝笔书信来找小人,小人这才意识到那个暗渊阁主就是顺阳王所假扮。有顺阳王府老管家书信为证,定然不会错。只要找到顺阳王所戴的假面具便能证明。”
“皇兄,这就是顺阳王所佩戴的人皮面具。”肃王周霄从衣袖中掏出一沓人皮面具,“这是金吾卫在太平坊一处小院搜到的物品,那处小院正是顺阳王昔日所购买的院子,后又转手倒卖。”
安康将人皮面具呈给皇帝,周璟接过人皮面具,高声质问,“老桂,这是顺阳王所佩戴的人皮面具吗?”
老桂点着头,“就是这个!这个面容酷似已死去的暗渊少阁主陈筠。江湖之上众人只认陈廷和陈筠,陈筠作为陈廷的独子,很多人都认识。”
“安康!把人皮面具拿给顺阳王看看!”周璟生气地大喊。
顺阳王周欣瞧见一沓人皮面具,险些昏倒在地,大声讲,“陛下,臣冤枉!肃王素来和武平王走得近,此次定是和武平王勾结在一起陷害臣。”
钟奕跪下来,大声说,“陛下,小人乃是顺阳王的管家钟奕,阿爷乃是顺阳王府老管家钟平,阿爷在雍州衙署大牢中遭到一名狱卒逼迫,这名狱卒声称是顺阳王所派,以钟家女眷的性命相要挟逼迫阿爷自杀,钟家女眷皆被安置在郧乡县王府。阿爷留下绝笔书信自缢,后来小人被判刑,意外得知均州郧乡县的钟家女眷皆被顺阳王杀害。阿爷的尸骨幸得热心人安葬,小人对顺阳王恨之入骨。”
“你撒谎!你撒谎!本王没派人逼迫钟老管家自杀!”顺阳王周欣抵死不认罪。
肃王周霄从衣袖中掏出一份口供,“皇兄,那名逼迫钟平自杀的狱卒乃是雍州衙署大牢狱卒,姓韩名凛,已被金吾卫拿下,这是韩凛的口供!”
皇帝周璟拿到口供看了一眼,“顺阳王!你还认罪吗?你假扮暗渊阁主之事只有你和钟平知晓,他死了,你就觉得无人知晓此事。暗渊阁老桂,还有你手底下的那些死士皆已招供,顺阳王府八百死士已全部被金吾卫抓捕,这些人藏匿在兴安城南郊景云山庄和韩家庄。朕早就掌握你在封地私挖均州铜铁矿的证据,均州百姓对你恨之入骨,郧乡县被你搞得乌烟瘴气。”将手中的一沓罪证扔到周欣面前,“拿去好好看看!均州刺史、郧乡县令收受你的贿赂,已被山南道观察使拿下治罪,你好到的手笔啊!一次送均州刺史十万贯银钱!一次送郧乡县令十万贯银钱!好好看看!”
顺阳王周欣冷笑一声,捡起地上的一沓罪证看了一遍,轻摇着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这些叛徒!钟平父子竟敢背叛本王!均州刺史,郧乡县令,全是贪官!”
肃王大声质问,“顺阳王,你认罪吗?你认罪吗?”
“肃王,你逼着本王认罪啊!你对得起我阿爷吗?他是你的兄长!”周欣哈哈大笑,手指武平王,“你就喜欢他!他是云阳长公主的嫡亲孙子,高阳郡公萧寅的独子。今日本王已决定老老实实地回封地待着,再也不过问朝政。你们为何要逼我?”
武平王萧政耸耸肩,不想说话,扫视一圈,发现无人站出来愿为周欣说情。
顺阳王周欣怒吼一声,“为何没人站出来为本王说话!为何没人站出来为本王说话!还真是墙倒众人推啊!”
皇帝周璟冷笑一声,“顺阳王,你还不认罪吗?人证,物证,皆在这里,等着遭天打雷劈啊!”扫视着整个大殿,“众卿,议一议顺阳王之罪!从颍州谋杀案到颍州铁勒奸细案,从京城天火杀人案到京中流民失踪案,从安璃王子毒杀案到北苑武库军械案,再加上皇商施言成一案,每个案子的背后皆有顺阳王周欣的影子,就是这个假冒的暗渊阁主屡次制造大案要案,心肠歹毒,行刺亲王,刺杀朝中重臣,私挖铜铁矿倒卖,操控卫尉寺倒卖军器监军械。这一桩桩,一件件,皆是砍头的大罪。”手指瘫倒在地的顺阳王周欣,“这个周欣,就是一个恶贯满盈的罪犯!”
中书令杜怀庆手持玉笏站出来,恭敬地施礼,“陛下,顺阳王胆大妄为,应判死刑,秋后问斩。”
周欣瘫倒在地,扫视着朝中一众大臣,听着这些大臣的指责声,意识到今日是他的大限之日,好似能体会到当年老顺阳王周泰被贬郧乡县的凄凉。
大荣皇帝周璟一时难以做出决断,轻甩衣袖,瞪着跪在面前的周欣,“顺阳王,你所犯之罪皆是大罪,朕现削除你的爵位,收回你的封地,收回顺阳王府,做一个庶人,终身囚禁于宗正寺。你的妻儿子女流放房州,无诏不得回京。”
周欣泪流满面,摇着头,仰天大笑,“陛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当年先皇就是这么处置阿爷,今日陛下又是这样处置本王,这皇家的事如出一辙啊!”
大荣皇帝周璟大声宣布,“把人押下去!把人押下去!朕不想看到这样的腌臜之人!”
两名禁军兵士押着周欣离开宣政殿,人证钟奕和老桂亦被禁军兵士带离大殿,大殿中又恢复平静,皇帝周璟长出一口气,“众卿,朕不是绝情之人,周欣作恶多端,朕只能忍痛处置!”
此时侍御史高觉手持御史站出来,大声启奏,“陛下,臣侍御史高觉弹劾武平王贪墨望海楼地下仓库二十箱金银,计十万贯银钱,必须严惩武平王。”
武平王萧政想要争辩,肃王周霄低声讲,“高御史,你可曾做过调查?三个月前,武平王在查抄望海楼之时,在望海楼地下仓库发现二十箱金银,先将这些金银存在武平王府,后将这些银钱转交户部,同时将陛下赏赐的万两黄金一并捐出,户部拿着这些银钱购买百万石粮食以解洛州春日粮荒。只是户部并未如实上报陛下,给御史台一众御史一个交代。近几日御史台纷纷弹劾武平王,本王知晓此事并未辩解。”
户部尚书高籍手持玉笏站出来,“陛下,确有此事,武平王身兼洛州牧,捐出银钱为洛州百姓解决粮荒,臣以为同僚们都知晓此事,便没有上报。”
大荣皇帝周璟笑着点头,“朕已收到洛州刺史的奏章,确有此事。”
侍御史高觉继续说道,“陛下,武平王私自将这些银钱存放在武平王府,乃是逾制。陛下要严惩武平王!”
武平王萧政呵呵一笑,“陛下,臣愿意接受惩罚,当时并未多想,只认为这些银钱暂时存放在武平王府较为安全,后来如数交给户部,是臣逾制。”
皇帝周璟苦笑一声,继续说,“高大人,依你看,朕该如何处置武平王啊?也把他撵回封地?或罢官革职?你替朕想一想啊!”生气地站起身,手指高觉,“风闻奏事!侍御史弹劾不先调查,直接要朕将一个显赫的郡王罢官革职。你想要干什么?”
高觉全身打颤,扫视一圈大殿,“陛下,这是臣的职责!”
周璟点着头,“高御史,你坚守职责,做得很好!现下均州刺史和郧乡县出缺,你选一个。你愿意选哪一个?”
高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颤巍巍地回答,“微臣愿听陛下吩咐!”
“甚好!朕赏你一个均州长史,原均州长史展承封升任均州刺史。”
这是皇帝周璟对高觉的厚赏,侍御史外调地方为官,是一种历练,一种恩赏。
高觉躬身施礼,接连拜了三拜,“微臣叩谢吾皇隆恩!”慌张地站起身,退回到原来的位置。
伴随着一声“退朝”,萧政冷眼看着宣政殿一众大臣纷纷离开大殿,长叹一声,一扭头好似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一人身披铠甲腰挎棠溪剑,这人是龙骧大将军萧策;一人身穿紫袍腰挎青釭宝剑,腰佩金玉带,这人是高阳郡公萧寅,即萧碧海。
萧政听到一个拉长的声音:
“政儿!政儿!政儿!”
恍惚间,他意识到这是阿翁和阿爷的声音。
有这么一个瞬间,他好似读懂祖父和父亲为其取名的真正涵义,政,通“正”,品行端正,坚守正义,坚守真相,执剑前行。
“政儿,陛下在紫宸殿传召你!”这是肃王周霄的声音。
萧政一扭头瞧见肃王周霄,“啊”地回应一声,“表叔,肃王,刚散朝,本王还要去觐见,洛州又出事了?”
“洛州? 就是洛州,洛阳出大事了!你是尚书右丞,要学着为皇兄分忧啊!”
肃王周霄拉着萧政一起赶往紫宸殿面圣,一路上说说笑笑,好不自在。
萧政心中大事已了,好似已熟悉尚书省之事,再也没有查案的心思。
只是兴安城宗正寺大牢中,有一名身穿灰色衣袍的年轻人佝偻着腰站在牢门前发呆,口中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话,“我是顺阳王!我是顺阳王!谁敢对本王不敬?谁敢对本王不敬?”
路过之人禁不住摇头,谁愿理会一个疯癫之人的疯话?
(本书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