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朵霜花在莫凡肩头缓缓旋转，冰晶折射出微光，映在他侧脸上。那光斑轻轻颤动，像一颗不肯熄灭的星。
大主教抬手，沙漏金砂骤然加速，黑雾自漏底喷涌而出，如潮水般扑向雨晴眉心。雾气无声，却带着撕裂神识的锐响，直刺她识海深处。她的身体仍靠在残墙边，石化的皮肤尚未完全褪去，可就在那片冰冷的表层之下，右手指尖再次抽动了一下。
霜花碎了。
不是飘散，而是炸开。无数细小的冰晶在空中悬停一瞬，随即连成一片弧形屏障，横亘在雨晴意识之前。屏障透明如镜，中央浮现出一幕画面：明珠学府的演武场，火光冲天，少年站在烈焰中，朝她伸出手，声音穿透多年岁月——“一起上？”
黑雾撞上屏障，发出一声闷响，像是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画面微微震颤，但没有碎。
莫凡盯着那道屏障，喉咙发紧。他没动，也不敢动。他知道，那不是幻象，是她的意识在反击。
大主教眼神一冷，沙漏翻转角度微调，黑雾骤然分裂，化作三股细流，分别扑向屏障的左、右、中。每一股都带着吞噬记忆的法则之力，专为瓦解人格而生。可就在它们即将穿透的刹那，屏障边缘自行增厚，一层新的冰霜迅速覆盖其上，浮现出另一段画面——天澜高中外街，黑教廷刺客突袭，莫凡将她猛地推开，自己后背被暗器划开一道血口，鲜血溅在她脸颊上，温热得让她瞬间清醒。
那一幕被冰晶完整复刻，连他回头时额角的汗珠都清晰可见。
“你挡什么？”她曾这样问他。
“废话。”他当时只回了这两个字。
屏障未破。黑雾退缩半寸。
大主教低哼一声，指尖轻弹，沙漏金砂逆流速度再提三成。这一次，黑雾不再分散，而是凝聚成一条漆黑长鞭，狠狠抽向屏障中央。撞击的瞬间，冰面裂开蛛网般的纹路，但下一息，新的记忆浮现——东海风暴夜，两人共执法杖，冰与火在空中交织成网，禁咒吟唱声淹没在雷鸣中。她记得他手心的温度，记得他低语：“别松手。”
冰层重新凝结，裂纹消失。屏障反而比之前更厚。
莫凡的呼吸重了几分。他能感觉到，每一次记忆浮现，雨晴的意识都在变得更清晰。那些曾被她默默藏在心底的瞬间，此刻成了她对抗侵蚀的武器。不是力量，不是魔法，是她选择记住的东西。
大主教脸色渐沉。他不再试探，双手同时握住沙漏，金砂如瀑布倒灌，黑雾瞬间膨胀，化作三头巨兽形态，獠牙森然，直扑雨晴识海最深处——那是她五岁觉醒后的第一个夜晚。她蜷缩在窗边，银发沾着泪痕，窗外家族灯火通明，却无人来看她一眼。那一夜，她第一次怀疑自己是否本就不该存在。
黑雾巨兽张口，就要将这段记忆彻底吞噬。
就在此刻，雨晴识海中央，一点微光亮起。
凝心之泪。冰凰心源深处，那枚每月仅能凝聚一次的泪晶，竟在无意识中自行成型。它悬浮在记忆屏障之前，透明如琉璃，却散发出不容侵犯的寒意。黑雾巨兽撞上泪晶护盾，发出刺耳的嘶鸣，前额瞬间结冰，裂开数道深痕。
屏障未破。
而雨晴的意识，开始主动回应。
她没有选择最强的记忆，也没有动用最激烈的画面。她唤醒的，是那夜之后的第二天清晨——窗外落下一片火红枫叶，翌日清晨，莫凡翻墙跳进她院中，手里攥着一罐蜂蜜糖，脸上还带着熬夜后的黑眼圈。“甜的，”他把糖塞进她手里，“能治心痛。”
画面朴素得近乎琐碎，可当它浮现在冰霜屏障上时，整片屏障突然升温。不是融化，而是释放出一种温和却坚定的热意。黑雾触之即溃，巨兽发出哀嚎，身体开始崩解。
大主教瞳孔骤缩。他第一次露出惊疑之色。
这不该发生。噬忆黑雾能瓦解恐惧、抹除痛苦，却无法侵蚀纯粹的温暖。而她，竟用一段最不起眼的记忆，反噬了法则级的精神侵蚀。
“情感……也能成为屏障？”他低声自语，随即冷笑，“可笑。再多温情，也挡不住真正的剥离。”
他双手猛然下压，沙漏金砂疯狂逆流，黑雾残余骤然收缩，凝聚成一条漆黑锁链，链尖如针，直刺雨晴识海最后一道防线——古都废墟的雪夜，她与莫凡并肩而立，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他低头看着她，声音沙哑：“我只信你。”然后，他吻了她。没有预兆，没有言语，只有那一刻的坚定。
那是他们第一次确认心意的瞬间。
黑雾锁链扑向这段记忆，试图扭曲画面——它要让莫凡变成推开她的人，要让那个吻成为拒绝的象征。只要信任崩塌，她的意识将再无立足之地。
冰霜屏障剧烈震颤，画面开始扭曲。莫凡的身影在雪中后退，伸手欲推……
就在锁链即将穿透的刹那，雨晴识海深处，冰凰心源猛然共鸣。
整道屏障轰然炸裂，却又在下一瞬重组——不再是平面，而是一朵巨大的冰晶玫瑰，层层叠叠，每一片花瓣都映着那个吻的瞬间。莫凡低头时睫毛上的霜，她指尖无意识抓住他衣角的褶皱，风中未落的雪粒，全都凝固在冰中，真实得无法篡改。
黑雾锁链撞上花瓣，瞬间汽化。
三头巨兽残影哀嚎溃散。
噬忆黑雾如退潮般缩回沙漏。
大主教踉跄后退半步，沙漏金砂滞涩一瞬。
莫凡站在原地，肩头的霜花早已消散，可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变了。雨晴的呼吸依然微弱，可她的手指，正一寸寸从石化中恢复。那半边僵硬的脸，肌肉开始有了细微的抽动。
她的意识，回来了。
大主教盯着沙漏，声音低沉：“你以为……靠这些虚幻的情感，就能对抗法则？她本就不该拥有这些记忆。她是实验体，是工具，是被设计的存在。”
莫凡终于开口，声音哑得像是从砂石中碾出来：“那你告诉我——”
他抬起眼，目光如刀，“如果她是工具，为什么只记得我？”
大主教沉默。
莫凡一步步向前，血迹在身后拖出断续的线。他没有看沙漏，也没有看大主教，只盯着雨晴的脸。她的睫毛动了一下。
“她记住的每一件事，”他继续说，“都是我真实做过的事。”
雨晴的右手，缓缓抬了起来。
指尖离莫凡的脸还有三寸，忽然停住。
她的嘴唇微动，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别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