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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渡准带着久远寺有珠离开了东京晴空塔那拥挤的观景台。

乘坐下行电梯时,那种轻微的失重感再次包裹全身,仿佛将刚才高处的对话与思绪也一并带向地面。

电梯门缓缓开启,外面的大厅依旧人声鼎沸,父女,情侣,独身客,姐妹,兄弟……形形色色的人如同潮水般簇拥在电梯门口,等待着上行或仅仅是穿梭而过。

「……」

直到这时,重新汇入这涌动的人潮,久远寺有珠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一种难以言喻的违和感,如同水底的暗流,悄然浮上心头。

她和神渡准,虽然是名义上正在约会的恋人,但相处起来的关系模式却变幻莫测。

有时候,他沉稳包容得近乎长辈,让她依赖,如同父女。

有时候,那牵手的瞬间、搂臂的贴近,又确实带着情侣间的亲昵。

有时候,他洞察她所有细微的情绪波动,理解她那些难以言说的别扭,那份默契又像是共享秘密的姐妹。

甚至在他有时指导自己关于人性与世间的关联和知识,那份凛然与指导性,又带着兄弟或师徒般的意气。

而更多时候,他会如同彻底融入背景,存在感稀薄,让她仿佛回归一个人的状态,成为一名沉默的观测者。

「そうして、様々な人に出会った後、私は様々な人になった。」

(于是,我见过了各式各样的人之后,也成为了各式各样的人。)

神渡准的这句话,如同一声悠长的钟鸣,再一次在她的大脑深处清晰地闪回。

那不仅仅是一句陈述,更是对他那复杂本质的一部分诠释。

他能成为任何人,那么……他此刻在她面前所展现的,究竟是哪一个“人”?亦或者,只是根据需要随时切换的“角色”?

两人沉默地穿过了前涌的人群,凭借着神渡准那无形中开辟路径般的气场,终于来到了相对空旷的室外。

虽然周围的人数并未显着减少,但开阔的空间使得视野一下子变得疏朗,不再有那种令人窒息的拥挤感。

然而,从走出电梯、看到那形形色色面孔的那一刻开始,一个冰冷而尖锐的想法,就如同附骨之疽般,在她脑海中盘旋、滋长,挥之不去。

「私……取り替え可能ですか?」

(我……可被替代吗?)

此时,久远寺有珠看着神渡准那走在稍前方的、挺拔却透着一丝疏离的背影,不禁将这句奇怪的、与当下平和场景毫无关联的询问,低声道出。

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どうした?どうして突然そう闻く?」

(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神渡准停下脚步,回过头,那双深黑的眼瞳平静地看向她,带着询问之意。

「あなた……谁にでもなれるんですよね?」

(您……可以是任何人,对吗?)

久远寺有珠不安地追问着,手指不自觉地蜷缩起来。

「ああ、谁にでもな。」

(是啊,任何人。)

神渡准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平淡得如同确认一个自然法则。

「君、久远寺有珠になることも、苍崎青子になることも、静希草十郎になることも、あるいは他のどんな人间になることも、私は全て彼らになることができる。」

(无论是成为你,久远寺有珠也好,成为苍崎青子也好,成为静希草十郎也好,还是任何其他的一个人,我都能成为他们。)

这直白而彻底的承认,像是一块冰投入心中,激得久远寺有珠倒吸一口凉气。

她强迫自己稳住呼吸,问出了那个最关键、也最令人恐惧的问题:

「じゃあ今私と话しているのは……どなた……ですか?」

(那现在和我说话的……是……谁?)

神渡准看着她眼中那混合着困惑与恐惧的光芒,回答道:

「今君と话しているのは神渡准だ……ただし、この名前も一时の気まぐれでつけた符号に过ぎない。」

(现在和你说话的是神渡准……不过这个名字也只是个一时兴起的符号罢了。)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然后抛出了一个信息量巨大且令人不安的回答:

「もし君が今、君とコミュニケーションを取っている本体の意识について闻いているなら、それはおそらく世と屉、それにこの容器の元の所有者の意识の一部が融合した集合体といったところだろう。」

(如果你问的是我现在和你沟通的本体意识,那应该算是世和屉加上这个容器原主的一部分意识形成的集合体吧。)

「ただし、それは长くて复雑な物语になる。」

(不过那就是一个很长又很复杂的故事了。)

他轻描淡写地将这个足以引发无数疑问和恐惧的真相一语带过,随后将久远寺有珠明显开始混乱的思绪强行拉回正题,说道:

「君は自分が取り替え可能かどうか闻いた。私に取り替えられるということか?私がなる【久远寺有珠】に取り替えられるということか?」

(你问自己是否可被替代,是被我替代吗?被我成为的【久远寺有珠】替代?)

久远寺有珠浑身颤抖了一下,思维被迫从那个听不太懂、却本能感到极度不安的答案中抽离出来,聚焦于这个更直接、也更刺痛她的问题。

她艰难地点了点头:

「はい……その通りです。」

(是的……没错。)

神渡准的陈述依旧客观而残酷:

「私は确かに久远寺有珠になることができる。完全になる。」

(我的确可以成为久远寺有珠,完全成为。)

久远寺有珠猛地喘息了几下,胸口剧烈起伏,一种被彻底否定存在价值的恐慌攫住了她。

她几乎是倔强地、带着一丝绝望的维护,低声说道:

「でも私……私こそが……」

(可我……我才是……)

神渡准微微眯起眼睛,那目光似乎能穿透她所有试图坚守的壁垒,直指核心:

「君と私の具体的な违いは何だと思う?真の违いは?」

(你觉得我和你之间的具体差别是什么?真正的差别?)

久远寺有珠一时语塞,嘴唇动了动,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给出一个能在此刻站得住脚的答案。

她所有的特质——容貌、记忆、性格、习惯——似乎都成了可以被复制的“变量”。

她只能茫然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宣判”。

「こう言おう。」

(我这么说好了。)

神渡准的声音平稳,如同在进行一场逻辑推演:

「私が久远寺有珠である君の容貌、声、体格を手に入れ、久远寺有珠である君のすべての记忆を手に入れ、君が成长环境で経験したすべてを経験し、君が後天的に身につけた性格や习惯のすべてを変数としてアーカイブ化したなら……」

(当我拥有了久远寺有珠你的容貌、声音和身材,拥有了久远寺有珠你的一切记忆,经历了你在成长环境中所经历的一切,将你所有在后天养成的性格习惯,纷纷化作变量归档……)

「その时、私も自然と久远寺有珠になれるだろう、そうではないか?」

(那么我自然也可以是久远寺有珠了,不是吗?)

久远寺有珠怔在原地,无法反驳。

是啊,当他拥有了她的一切之后,完全代入她的视角,体验她的全部……那么,从任何意义上说,那个“神渡准”不就成了另一个“久远寺有珠”吗?

她的独特性,她的存在本身,在这个逻辑面前,似乎变得岌岌可危。

「また不安になった?また恐ろしくなった?また自分が否定されたように感じた?」

(又感到不安了?又感到恐惧了?又感到自己被否定了?)

神渡准微微弯腰,一只手撑着伞,一只手随意地放在膝盖侧面,就这样平视着她,语气里听不出是嘲讽还是单纯的观察。

「……」

久远寺有珠虽然没有说话,但那再次开始微微颤抖的身体和眼中逐渐破碎、失去光彩的眼神,已经清晰地出卖了她内心的崩塌。

「君ってやつは、いつもこういう自分自身に不安を见つけるような问题ばかり闻くんだな。」

(你呀你,总是要问这些给自己找不安的问题呢。)

神渡准直起身,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的叹息。

「私はそんなことはしない、安心しろ。君も俺のそばにいてそんなことを考える必要はまったくない。私は何もしていないのに、君は先に自分で自分を消耗し尽くしてしまう。」

(我不会这么做的,放心好了,你也大可不必天天跟在我的身边这么想,我什么事都没干,你先把自己内耗了个干净。)

【内耗】这个词,无疑精准无比地刺中了久远寺有珠的痛点。

她确实总是在内心反复咀嚼那些尚未发生、甚至可能永远不会发生的最坏情况,直至精疲力尽。

「无理にたとえて、少しユーモアのある面白いものを挙げるとすれば、私は君たちが一日中ほとんど顔を上げようともしない天老爷のように、客観的で宏大で、変えることのできない存在だ。」

(如果硬要我打个比较幽默有趣的比方,我就和你们一天到晚都不怎么抬头看一眼的老天爷一样是客观而宏大,不可改变的存在。)

神渡准用平淡的语调开始叙述一个生动的比喻:

「君たち全员がこの空の下で生活している。それでもやるべきことをやり、食べる时は食べ、饮む时は饮み、游ぶ时は游び、寝る时は寝て、时が来ればやるべきことをするはずだ。」

(你们所有人都生活在这片天空下,不也该干什么干什么,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该睡睡,到了点就做该做的事。)

「まさか谁かが一日中妄想的に考えて、空から突然雷が落ちて自分を劈き杀すのではないか、あるいは突然陨石が落ちてきて自分を粉々に打ち砕くのではないかと思う人がいるだろうか?」

(难道会有人一天到晚胡思乱想,认为天上会突然降一道雷下来把自己劈死吗?或者突然落一块陨石下来,把自己砸成碎肉?)

「これは杞忧というものではないか?自ら烦恼を招くというものではないか?」

(这不是杞人忧天?自寻烦恼?)

他甚至模仿了一个可能的、带着些许滑稽的视角:

「天老爷が见ても笑い出すだろう、自分もただ自然の法则に従って调和运営しているだけだと言うのに、この人はどうして先に自分で自分を怖がり死んでしまうのか、と。」

(老天爷看了都要发笑,称自己也只是在根据自然规律进行调谐运作,这人怎么先自己把自己给活活怕死了?)

然后,他回到现实,点出关键:

「もし本当に专门で雷が一道落ちて君を劈き杀し、陨石が一道落ちて君を打ち砕くとしたら、君は死ぬまで少しも反应できないかもしれない。自分では最悪の状况を头の中でループ再生し始める。」

(真要是专门来一道雷把你劈死,一道陨石把你砸死,你可能到死都反应不过来一点,自己倒是先把最坏的情况安排上在自己的脑内开始循环播放。)

「君これは纯粋に无意味に【内耗】しているだけだ。だから大可不必、大抵の场合、空も晴天万里で、云が涌き风が起こり、こんなに多くの狂风暴雨、雹大雪、酸性雨浓雾、飓风砂岚などあるものか。」

(你这就是纯在无意义地【内耗】自己,所以大可不必,大多数时候天上也是晴空万里,云卷云舒,哪有这么多狂风暴雨,冰雹大雪,酸雨浓雾,飓风沙暴之类的。)

「わかったか?」

(懂了吗?)

神渡准再一次看向久远寺有珠,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近乎安抚的微笑。

「はい……その通りです。」

(是……是啊。)

久远寺有珠在这一番颇为生动又带着奇异说服力的比喻之后,堵塞的心绪仿佛被豁然打开了一个口子——是啊,哪有那么多极端的情况会发生?

即便真的有,那也如同天灾,非人力所能抵抗和预测。

真如神渡准所说,老天爷(或者说他)都没准备干什么,自己就先把自己给活活吓死、耗死,岂不是个天大的笑话?

「おっしゃる通りです。私も、あなたがそんなことをするはずがないと信じています。」

(您说得一点也没错,我也相信您不会去做这样的事。)

久远寺有珠释然道,紧绷的肩膀放松下来。

但她的后一句话,还是带着一丝小心翼翼,既像是在请求神渡准的承诺,也像是在为自己作一次坚定的鼓励。

「その通りですよ、その通り。」

(没错,就是这样。)

神渡准再一次笑了笑,那笑容似乎比之前真切了几分。

他不再多言,只是自然地伸出手,牵起久远寺有珠那微微发凉的手,握在掌心,然后转身,带着她稳步朝着前方——

那返回「世道」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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