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没有开灯,最后的暮光穿过窗户,勾勒出两个对峙的身影。潘尼怀斯那极具诱惑性的话音刚落,空气中充满了危险而甜美的张力,仿佛一根拉到极致的琴弦。
靡思安静地看着他,那双在昏暗中依旧明亮的眼眸里,没有流露出被诱惑或恐惧的情绪。她只是平静地摇了摇头,然后用一种清晰得近乎固执的语调,说出了那句石破天惊的话。
“我和你不一样,潘尼怀斯。”
她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是落在冰面上的实心钢珠,清脆,沉重,且不容辩驳。
“我感兴趣的只有朋友,家人,你。”
她说的很认真。每一个词组都经过了慎重的思考,这是一个少女在混乱的局势中,努力为自己划定的、小小的、清晰的世界边界。朋友,家人,然后,是你。并列的,同等重要的,她所珍视的一切。
当最后一个柔软的、带着鼻音的单字——“你”——落下时,一个极为诡异的现象发生了。
潘尼怀斯那双非人的金色眼眸,在那一瞬间猛地收缩了一下。如果他还是那个穿着小丑服的滑稽形象,人们或许会认为这只是一个夸张的戏剧化表情。但此刻,在他那张英俊得近乎完美的脸上,这个细微的动作显得无比突兀。
仿佛宇宙的背景音都被瞬间抽离。一个以亿年为单位存在的古老实体,其浩瀚如星海的意识流,第一次因为人类发出的一个简单音节,而出现了长达数秒的……停滞。
“你……”
他低声吐出这个字,声音有些沙哑,像是许久未曾使用的零件,在勉强转动。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用一种前所未有的、专注到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凝视着她。那眼神里没有了玩味,没有了戏剧,没有了那种高高在上的、看待玩物般的慵懒。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接近于解剖和研究的、冰冷的狂热。
他听到了。
在他那无需跳动来维持生命的躯壳里,那个被他模拟出来的、名为“心脏”的器官模型,在刚刚的一瞬间,产生了一次完全脱离他程序控制的、剧烈的、无意义的收缩。
一下。
就那么一下。
像是被一个无形的重锤猛击。这并非人类所谓的“心动”,这是一种……数据溢出。一种前所未见的、纯粹而炽热的情感样本,以一种蛮横的、不讲道理的方式,冲破了他维持了亿万年的逻辑防火墙。
这种情感样本的“风味”……比他毕生品尝过的、来自无数孩童的、最顶级的恐惧,还要浓烈千万倍。
“哈……”他喉咙里溢出一声意义不明的、短促的轻笑,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战栗,“哈……原来是这样……”
他终于明白了什么。
他缓缓松开了手中那根作为“指挥棒”的牵引绳,任其再次落到地上。他的动作优雅依旧,但周身的气场已经完全改变。之前那种掌控一切的戏剧大师感消失了,取而代 F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专注,也更危险的气息。
“你说你和我不同。”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像是在陈述一个刚刚被验证的物理定律,“你说你只对你的朋友、家人,还有我……感兴趣。”
他重复着她的话,但每个词的重音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让整句话的意味彻底扭曲。
“你错了,我的小靡思。我们……是一模一样的。”
他上前一步,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那双金色的眼眸里,倒映着她小小的、有些困惑的身影。
“你看,问题的核心,从来不是‘朋友’或者‘家人’。核心是……‘你的’。”他伸出手指,轻轻地点了点她的心口,“‘你的’朋友,‘你的’家人。他们之所以对你有意义,仅仅是因为他们是你认知坐标系里的私有财产。和你在学校储物柜里那只粉色的兔子挂件,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
他的话语冰冷而精准,毫不留情地剖析着她刚刚那份笨拙而真诚的告白。
“而我呢?”他嘴角勾起一丝诡异的微笑,“我不是与他们并列的选项。我是那个最终极的、也是最根本的‘你’字本身。你的占有欲的最终投射。你之所以对他们感兴趣,只是因为他们暂时地构成了‘你’的世界。而一旦他们消失,你只需要再找到新的‘兔子挂件’来填补空缺就行。”
“但是,我不同。”
他低下头,凑到她的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恶魔般的低语说道:
“我……才是你永远无法替换的、唯一的兴趣本身。”
这番颠倒黑白的、将爱意彻底解构为终极占有欲的宣言,让他自己都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战栗般的愉悦。他的计划被打乱了,是的。那个引导她、利用她、最后品尝她和她朋友们恐惧的完美剧本,已经废了一半。
但……那又如何呢?
他得到了一个比原计划有趣亿万倍的新玩具,一个……不,一件独一无二的“艺术品”。一个会主动宣告“我只对你感兴趣”的人类。
这种存在,本身就比整个德里镇所有孩童的恐惧加起来,还要“美味”。
“所以,”他直起身,脸上重新挂上了那种优雅而宠溺的微笑,仿佛刚才那番冰冷的剖析从未发生过,“之前那个让你去导演别人恐惧的无聊提议,也作废了。”
他向后退了一步,风度翩翩地向她伸出手,掌心向上。这是一个邀请。
“你让我品尝到了前所未有的‘味道’。作为回礼,也作为我们这份……独一无二的关系的新证明,我要送给你一件礼物。”
他的眼神里闪烁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光芒,仿佛他接下来要展现的,是某种神迹。
“既然你唯一感兴趣的就是我,而我的世界……就是你。那么,我理应为你创造一个,只容得下我们彼此的世界。”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靡思面前的空间,开始发生了不可思议的扭曲。
她身后那扇熟悉的、通往走廊的卧室木门,在一阵无声的、水波般的涟漪中,悄然改变了形态。古朴的木质纹理溶解、重组,变成了一扇由某种纯黑色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晶石构成的拱门。门上没有把手,只有一圈圈不断向内盘旋的、散发着柔和金光的神秘纹路。
从那洞开的门缝里,飘散出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清甜而静谧的香气。那不是任何一种现实中存在过的花香或果香,那是一种……近似于雨后初晴的星空,与一本被翻阅了千年的古书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门后的景象,更是超乎想象。
没有走廊,没有客厅,没有熟悉的德里镇街景。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被永恒的、温柔的暮色所笼罩的庭院。庭院的正中,生长着一棵巨大的、枝叶是银色、会缓缓流淌光芒的巨树。树下,是一片无风自动、闪烁着点点磷光的湖泊。
这里的一切,都美得不似凡间,带着一种绝对的宁静与永恒。
这里的一切,都散发着潘尼怀斯的气息。
这是一个由他的本质与力量,为她量身打造的、与现实世界完全隔绝的“口袋宇宙”。一个……永恒的、安全的、华丽的囚笼。
潘尼怀斯维持着伸手的姿势,金色的眼眸温柔地注视着她,声音里充满了无法抗拒的蛊惑。
“进来吧,我的小主人。”
“看看我为你准备的,只属于你的……”
“……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