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眼的强光缓缓褪去，环绕着靡思的银白色扫描仪发出一声轻微的泄压声，随后，那些用于固定的机械臂和透明护罩便如同花瓣般无声地向两侧退开。持续不断的、低沉的机械运转声戛然而止，整个实验室瞬间陷入了一种近乎真空的、令人心悸的死寂之中。
靡思缓缓地坐起身，她没有立刻下来，而是先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和手腕。整个过程中，她的动作从容不迫，脸上没有丝毫刚刚经历过一场未知大脑扫描后应有的紧张或疲惫。她抬起眼，平静地看向站在全息操作台前的那个男人。
莱克斯·卢瑟背对着她，正全神贯注地看着悬浮在空中的、一个结构极其复杂的三维立体影像。那影像呈现出半透明的幽蓝色，无数光点在其中如星辰般缓缓流转，勾勒出的，正是一个完美无瑕的人类大脑模型。而在大脑模型的深处，靠近脑干的位置，有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暗色光点，正以一种违背所有已知物理定律的频率，进行着无规律的、幽灵般的闪烁。
他看得如此入神，以至于靡思已经从仪器上下来，赤着脚，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后，他都未曾察觉。他眼中的光芒，是一种混杂着痴迷、贪婪、狂热与敬畏的复杂神采，仿佛一位最虔诚的信徒，终于亲眼见证了只存在于神话中的“神迹”。
“怎么样？”
靡思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瞬间打破了这片凝固的寂静。
“能解决吗？”
卢瑟的身体微不可察地一僵，他缓缓地、一帧一帧地转过身来。当他看向靡思时，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审视和算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病态的灼热。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伸出手，指尖在空中轻轻一点，那个巨大的大脑全息影像便旋转过来，将那个幽灵般的暗色光点，放大到靡思的眼前。
“解决？”卢瑟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奇异的、压抑的颤抖，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圣物，“小姐，你根本不明白你脑子里装着的是什么。”
他向前走了一步，逼近靡思，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眼睛，似乎想从她的瞳孔深处，找到创造出这件“艺术品”的工匠的影子。
“那不是‘保险’，也不是任何我已知的科技造物。它……它更像一个概念，一个悖论，一个被强行塞进三维世界的、来自更高维度的……‘奇点’。”
他用上了自己所能想到的、最接近本质的词汇，但言语依然显得苍白无力。他绕着靡思缓缓走了一圈，像一头鲨鱼在环绕着自己的猎物，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她的头部。
“它的能量反应为零，却在不断地进行着量子态的坍缩与重构。它与你的神经元完美共生，却又不属于任何一种生物组织。它是一个完美的悖论，一件不可能存在的艺术品。”
他停在靡思面前，脸上浮现出一抹近乎癫狂的微笑。
“你问我能不能解决它？这就像在问一个物理学家，他能不能‘解决’掉万有引力。我可以尝试去理解它，剖析它，甚至……复制它。但‘解决’它？不，不，那将是对科学，对艺术，对神……最大的亵渎。”
靡思静静地听着他狂热的独白，神情没有丝毫变化。等他说完，她才再次开口，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
“我还有不到四十八小时。”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卢瑟眼中狂热的火焰。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绝对的理智与冰冷的算计。是的，艺术品再完美，如果即将自毁，那便一文不值。
“你说的对。”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时间是我们最稀缺的资源。”
他转身走回操作台，双手在光幕上飞快地操作着，调出了无数复杂的数据流和结构分析图。
“强行移除，成功率低于百分之零点一。它和你的生命中枢已经融为一体，任何外部干涉都会导致我们最不想看到的结果。”他头也不回地说，“唯一的办法，是找到它的‘协议’，它的‘后门’。我需要一把钥匙，一把能让它暂时休眠，或者与你的神经系统进行安全剥离的……‘钥匙’。”
他终于说出了那个词。他转过身，目光再次锁定了靡思。
“现在，轮到你了，小姐。告诉我，你手上那把能进入‘肥肉’内部的‘钥匙’，究竟是什么？”
面对卢瑟的步步紧逼，靡思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一丝若有似无的、高深莫测的微笑。这场博弈，从一开始，她就没有想过能轻易地全身而退。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将主动权，哪怕只有一丝，掌握在自己手中。
“‘钥匙’不是一个物件，卢瑟先生。”她缓缓开口，声音清晰而平稳，“它是一串……或者说，一组‘生物序列’。”
卢瑟的眉头瞬间锁紧，这个答案显然再次超出了他的预料。
“生物序列？”
“是的。”靡思肯定地回答，“那个组织的核心科技，并非建立在机械或能源之上，而是建立在基因编码和模因遗传的领域。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寻找并激活一段被他们称为‘创世序列’的基因代码。而我……”
她停顿了一下，抬起手，用指尖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与之前那个动作如出一辙。
“我就是那把‘钥匙’的……一部分。我的基因里，携带着解锁那段序列的其中一个‘片段’。”
整个实验室，再次陷入了死寂。
莱克斯·卢瑟死死地盯着她，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里，风暴汇聚。他大脑的运算速度，在此刻达到了顶峰。基因序列、模因遗传、创世代码……这些词汇，像一把把重锤，狠狠地敲击着他认知世界的基石。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么他追求的，将不再仅仅是超越时代的科技，而是……成为“神”的权力。
而眼前这个女人，就是通往神殿大门的第一级台阶。
“一部分？”他敏锐地抓住了她话语中的关键词，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而变得有些沙哑，“那么，其他的部分在哪里？”
“这，就是我们交易的第二部分了，卢瑟先生。”靡思的笑容里，终于带上了一丝胜利者的姿态，“你帮我拆除这个即将爆炸的‘炸弹’，我带你去找剩下的‘钥匙’。很公平，不是吗？”
卢瑟看着她，看了很久很久。他知道，她没有说出全部的真相。她的话语里，必然隐藏着无数的谎言和陷阱。但是，他别无选择。这份诱惑，实在太过巨大，足以让他赌上一切。
“成交。”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然后，他转身走向实验室的另一侧，那里摆放着一排排精密的医疗仪器。
“在你带我找到剩下的‘钥匙’之前，我会先让你‘活下来’。”他的声音从那边传来，冰冷而决绝，“躺回那张手术台上去。我们需要抓紧时间了。毕竟，距离你脑子里的‘艺术品’变成一堆毫无价值的‘废料’……可没剩多少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