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从冰冷的海底缓缓浮上水面。何粥粥首先感受到的是一股浸透骨髓的疲惫,以及脑海中残留的、如同噩梦碎片般的纷乱画面——血色的花海、玄衣的背影、锥心的痛楚……还有最后,那几乎要将她灵魂撕裂的灼热和一双稳定而有力的手臂。
她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天花板——是她在校外租住的公寓卧室。窗外天色已经大亮,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冽的暗香。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感觉浑身酸软无力,锁骨下的印记传来一阵隐隐的钝痛。
“别乱动。”一个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声音在床边响起。
何粥粥循声望去,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周果子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他看起来……很不好。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几乎没什么血色,唇色也有些浅淡,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他依旧穿着昨天的深色衣服,但外套随意搭在椅背上,衬衫领口微微敞开,整个人少了几分平日的严谨疏离,多了几分罕见的……人气。
“周教授……你……”何粥粥的声音有些干涩,鬼市里最后的记忆潮水般涌来——失控的印记、疯狂的百鬼、周果子嘴角溢出的鲜血和他强行镇压时那痛苦却坚定的眼神。“你受伤了?!”
她想起来,是因为她喝了那碗该死的“忘忧汤”,才引动了印记暴走,连累了他。
周果子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拿起床头柜上的一杯温水,递到她面前:“先喝水。”
何粥粥接过水杯,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他的手指,感受到一抹异常的冰凉。她心里一紧,仰头喝了几口水,湿润了干涸的喉咙,便迫不及待地追问:“你的伤严重吗?是因为我……”
“无妨,消耗有些大,调息几日便好。”周果子语气平淡,仿佛只是轻微感冒。但他略显急促的呼吸和眉心的倦色却出卖了他。
何粥粥不是傻子,她挣扎着坐起身,不顾周果子微蹙的眉头,伸手轻轻碰了碰他之前溢出鲜血的嘴角附近,那里虽然已经干净,但她的指尖却仿佛能感受到那股反噬的力量。“你骗我。孟婆说那是反噬,是不是很严重?”
她的声音带着哽咽和浓重的自责。如果不是她意志不坚,被那碗汤诱惑,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周果子看着她泛红的眼圈和眼底真切的担忧,沉默了片刻,终是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确实需要些时间恢复。但比起你印记彻底暴走、魂魄受损的后果,这点代价值得。”
他顿了顿,看着她锁骨下方被衣领半遮半掩的印记,眼神复杂:“这彼岸花印,并非寻常胎记。它是……一道契约,连接着你的魂魄与冥界本源。”
何粥粥的心猛地一跳,屏住了呼吸。他终于要告诉她了吗?
“契约?”她轻声重复。
“嗯。”周果子移开目光,望向窗外明媚的阳光,声音低沉而遥远,“一道很古老的契约。它赋予了你沟通阴阳的能力,但也让你的灵魂……变得特殊,容易吸引不该存在之物的觊觎,也容易在情绪剧烈波动时,引动契约本身的力量。”
他避重就轻,没有提及“冥王妃”和“前世”这些更核心的隐秘,但透露的信息已经足够震撼。
“所以……玄夜说的,关于你需要我的灵魂能量……”何粥粥忍不住问出了心底最深的恐惧。
周果子闻言,转回头,深邃的眸子直视着她,带着一种近乎坦然的平静:“若我需要靠吸取他人魂力来稳固统治,冥界早已大乱。冥王之位,靠的是法则认可与自身实力,而非邪术。”
他的语气笃定而自信,带着一种天生的威严,让人无法怀疑。何粥粥看着他清澈(虽然疲惫)的眼神,心中那块关于玄夜警告的巨石,似乎松动了一些。
“那……我们前世,真的见过吗?”她鼓起勇气,问出了那个盘旋已久的问题。
周果子的眼神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有些记忆,现在知道未必是好事。等你足够强大,能够承受契约带来的全部影响时,答案自然会浮现。”
他站起身,动作似乎因为牵动伤势而微微僵硬了一下。“你刚醒,需要休息。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看着他略显疲惫却依旧挺拔的背影走向厨房,何粥粥靠在床头,心情复杂难言。他没有给出确切的答案,但他的受伤、他的维护、他半真半假的透露,都像暖流,一点点融化着她心中的疑虑和坚冰。
或许,信任不需要全部的真相。或许,此刻他愿意为她受伤,愿意守在她身边,就是最好的答案。
她轻轻抚上锁骨下的印记,那里依旧隐隐作痛,却仿佛能感受到另一股力量在小心翼翼地安抚着它。
关系的坚冰,在共同经历的危险和坦诚的交流中,悄然消融,迅速升温。一种超越师生、甚至超越寻常朋友的微妙联系,正在两人之间牢固地建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