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梧桐叶黄了又绿,绿了又黄。何母坐在窗边,手中织着一件驼色的毛衣,针脚细密均匀。阳光透过纱窗,在她花白的发丝上镀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她的目光偶尔会投向院子里——周深正推着粥粥的轮椅在草坪上慢行,秋日的阳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针线在指间穿梭,何母的思绪却飘远了。这些年,她织过无数件毛衣,但手中这一件,是特意为周深织的。
毛线是上周周深来时带来的,说是粉丝送的进口羊绒线,柔软保暖。孩子只是随口一提,她却记在了心里。
想起第一次见到周深时的场景,何母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那时他还是个清瘦的少年,站在重症监护室外,脸色比墙皮还要苍白。
医生每出来一次,他的肩膀就瑟缩一下,像是随时会被负罪感压垮的孩子。何母还记得自己当时是如何强忍着悲痛,反而去安慰这个肇事者不怪你,是粥粥自己冲出去的。
这句话,后来何母在无数个不眠之夜里反复咀嚼。她不是圣人,也曾有过怨怼的时刻。
但看着这个年轻人从此把他们的苦难扛在肩上,一步步从青涩走向沉稳,那些怨怼早已化作了心疼。
老伴,你看深深买的这个自动翻身床。何父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他正戴着老花镜研究说明书,说是能预防褥疮,还有按摩功能。
何母凑过去看,发现何父的手有些抖。她轻轻按住丈夫的手背,两人相视一笑,眼中都有泪光闪烁。
去年何父体检查出高血压,周深连夜从片场赶回来,坚持要请保姆。老两口不肯,他就变着法子添置这些智能设备,从防滑地板到智能药盒,细致得像个操心的家长。
院子里传来粥粥咯咯的笑声。何母抬眼望去,看见周深正蹲在轮椅前,手舞足蹈地讲着什么。
阳光落在他带笑的侧脸上,那神情温柔得让人心头发酸。
何母想起粥粥出事前,总爱窝在沙发里看周深的采访视频。少女怀春的心思全都写在脸上,手机相册里存满了周深的照片。
妈,你看他唱歌的样子,像不像天使?女儿当时这样问过。
如今天使真的来了,却是以最残酷的方式。何母有时会想,如果粥粥清醒着,看到周深为她放弃舞台、推掉演出,该有多心疼。
但这个太残忍,她不敢深想。
阿姨,叔,我谈了个项目。上周吃饭时,周深突然说,是个信托基金,等我老了,或者有什么意外,粥粥的生活也不会受影响。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何母看见他筷子尖在微微发颤。这孩子才三十出头,却在为他们一家的身后事做打算了。
最让何母触动的是去年冬天。粥粥重感冒住院,周深在病房守了三天。
第四天凌晨,何母来换班,看见他趴在床边睡着了,一只手还紧紧握着粥粥的手。晨曦透过百叶窗落在他疲惫的睡颜上。
那一刻,她彻底释然了。这个年轻人用最笨拙也最真诚的方式,把他们的余生都扛在了肩上。
他推掉的演出、放弃的机会,都化作了日复一日的陪伴。这样的深情,早已超越了愧疚与责任。
妈,吃饭了。周深推着粥粥进屋,声音带着笑意,今天做了你爱吃的红烧鱼。
何母应了一声,悄悄抹去眼角的湿润。她看着周深熟练地给粥粥系上围兜,一勺一勺地喂饭,突然想起女儿小时候,她也是这样耐心地喂饭。
时光仿佛完成了一个轮回,只是角色互换了。
饭后,周深照例要赶晚班机去录节目。何母把织好的毛衣塞进他行李箱时,发现里面整整齐齐地分着区,粥屋的康复计划、何父的降压药清单都贴在显眼处。
这个行李箱,像个微型的家,装着他所有的牵挂。
送周深到门口时,何父突然伸手,用力抱了抱他。这个内敛的老教师,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表达情感。
路上小心。何父的声音哽咽了。
周深愣了一下,随即回抱住何父,轻轻拍着他的背:叔,我下周就回来。
何母站在一旁,看着这对没有血缘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她想起圣经里的话:他使父亲的心转向儿女,儿女的心转向父亲。
周深走后,何母回到餐厅。粥粥歪在轮椅上睡着了,嘴角还沾着饭粒。
何母轻轻擦去饭粒,凝视着女儿安详的睡颜。曾经噬骨的伤痛,已被时光熬成了带着苦涩的甘甜。
是的,命运夺走了女儿完整的人生,却送来了一个比亲生儿子更贴心的周深。
暮色渐浓,何母继续织着毛衣。这一次,她织的是何父的。
针脚起落间,她突然明白,慰藉从来不是忘记伤痛,而是学会与伤痛和解。就像这件毛衣,一针一线都藏着他们共同走过的岁月,有泪有笑,有缺憾也有圆满。
窗外,晚霞满天。何母想,等周深下次回来,要把这件毛衣也织完。
他们一家人,总要整整齐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