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
沉闷密集的马蹄声如滚雷般从山坡的另一侧传来,张重阳和庄头同时吓了一跳,急忙踮起脚尖惊恐望去。
庄头眯着眼辨认了片刻,当看清那支突然出现的骑兵打的是熟悉的镶蓝旗旗帜时,他脸上的惊恐瞬间被狂喜取代。
镶蓝旗属于右路军,是南边的右路军杀过来了。
“是我们的援兵!是右路军的援兵到了!!”庄头激动得嗓音都变了调,挥舞着鞭子大吼。
与此同时,河岸边的所有旗人也都发现了这支生力军,震耳欲聋的欢呼和咆哮声汇成一股狂热躁动。
在这令人振奋的声浪中,那支人数约一千多人的镶蓝旗骑兵根本没有减速,直接朝着山坡的后方发起了背冲。
山坡上的明军被冲了个措手不及。
张重阳看到那山坡上的明军指挥官仓促间连续抽调了很多人去结阵,连同自己和自己的亲兵一起,试图用血肉之躯去抵挡雷霆万钧的骑兵冲击。
明军人马在高速撞击下如同草芥般被撞飞、踏碎,防线瞬间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快!快!”
庄头回过头,脸上洋溢着胜利在望的兴奋,对着张重阳和其他包衣厉声喝道,“不准再磨蹭了!都给我回到冰面上去!修复浮桥!杀了这些明人!大军就要过来了!”
张重阳下意识看向山坡顶端,只见那面一直顽强飘扬的凯旋军千总旗,在混乱中猛地折断,随后倒了下去。
连同旗帜一起消失的,似乎还有那位明军指挥官的身影……
完了,这支明军彻底完了,张重阳心里冒出这个念头。
山坡上。
“噗!”
陈家壮猛地吐出一口腥咸淤血,手脚并用地从地面上挣扎着爬起来。
他手中的白杆长枪早已在刚才惨烈的搏杀中被清兵砍断,此刻他只能握着作为副武器的短柄锤子。
然而他环顾四周,心直往下沉。
视野所及,他们的防线已经被压缩到了极致,残存的士兵被清兵三面围攻,挤成了一团,已经分不清火铳手和长枪手之分,大家都在近战抵抗。
战斗太过惨烈,他已经亲眼看到旗队长和百总大人接连战死在自己面前。
山顶上,那十门四磅炮已停止了轰击浮桥,被迫更换弹药,在用霰弹零距离地轰击着已经冲到眼前的敌人,试图阻止清军涌上来。
“千总死了!千总战死了!!”
凄厉哀嚎的叫喊穿透了战场的喧嚣。
陈家壮吓得一个激灵,猛地扭头望去,只见山坡侧后方,那面代表着他们最高指挥的千总旗已然倒下,被汹涌而过的清军骑兵铁蹄践踏、淹没。
正面两千清军马步兵,后背又被千余骑兵背冲。
他们这一千冒头的孤军,逐渐以清军骑兵突破的那个点开始,绝望的溃败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开来。
原本还在咬牙坚持的士兵,看到千总旗倒下后,最后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败了!败了!”
“跑啊!”
越来越多的人受不了这即将被屠杀的命运,发出了绝望的哭喊,掉头就朝着防线出现的空隙亡命奔逃。
溃散的规模如同雪球般越滚越大,就连试图维持秩序的镇抚队,也被这决堤般的人流瞬间冲垮、撞倒,再也无法阻止。
陈家壮一时愣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不知该如何是好。
“败了!快跑!”
耳边传来伍长谢波声嘶力竭的吼叫,他扭头就看到谢伍长毫不犹豫地丢弃了武器,跟着溃散的人流扭头就跑!
连伍长都跑了,陈家壮最后一丝抵抗的念头也烟消云散,他再也不看那支离破碎的防线,本能地转过身,跟着溃败的人潮,连滚带爬向后逃去。
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他们本誓死守卫的山坡防线,此时已是荡然无存,被黑色的清军潮水彻底淹没。
陈家壮回过头,脚下正准备继续逃命,视线却被前方定住!
他看见人潮拥挤的溃兵洪流中,一面熟悉的百总旗,正在被人奋力地来回挥舞。
旗帜下方,一个身影正在声嘶力竭地呼喊,召唤所有溃散的士兵都向他靠拢。
陈家壮愣住,他分明记得百总早在半刻钟前,便已被清军射中面门死了。
待他定睛一看,挥舞那面百总旗的竟然是百总局的吴教导员!
那个平日里总是和和气气、总是耐心教他们认字、给他们讲古往今来故事的文弱书生……
此刻的对方,鲜血已是染红了全身,身形在溃败狂潮中显得如此单薄,仿佛随时都会被撞倒踩碎。
吴教导员却在逆流人群中顽固前行,如同一叶在惊涛骇浪中随时倾覆的扁舟。
他拼命挥舞旗帜,用尽全身力气高呼:“弟兄们不要散!跟在我身后!向我集合!”
吴教导员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说不清的穿透力。
一些溃逃中的伍长、老兵,看到这面逆流而立的旗帜,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纷纷朝他汇聚过去。
吴教导员一边呼喊,一边逆着溃败的人流持续向前!
他目光扫过一个个惊慌失措的面孔,口中熟练叫着他们名字,被点名的人如遭雷击,随即默默汇入大旗。
很快,吴教导员目光便与陈家壮撞在一起。
那目光不再是以往的温和,而是一种不容置疑的灼热。
“三局二队二伍,陈家壮!”
陈家壮的脚步如同被钉住了一般,再也迈不动一步。
“援军将至!不要当逃兵!”
“来!跟在我身后,随我回头迎敌!”
伍长谢波逃跑的背影在视线中越来越远,而吴教导员那坚定的眼神却如火焰般炽热。
猎猎作响的血色旗帜,仿佛有一种魔力。
鬼使神差地,陈家壮不再逃跑,而是快步跟在对方身后,跟上了那面逆流而行的百总旗。
旗帜下,像他一样被呼喊住、重新鼓起勇气的士兵越来越多,很快便聚集起了三四十人。
放眼望去,混乱的溃兵潮中,竟然还有另外几面百总旗也在顽强地晃动,同时试图收拢溃兵。
他们这一小撮重新凝聚起来的力量跟着吴教导员,开始朝着坡顶已失守炮兵阵地发起了反冲锋!
“杀!!!”
吴教导员发出了与他文弱身形完全不符的尖利叫喊声。
陈家壮与所有聚集在旗下的溃兵们如同扑火的飞蛾,也跟着教导员一同吼叫。
随后朝着数倍于己的敌人,发起了可能是这辈子的最后一搏。
他们吼叫着冲上了已然失守的炮兵阵地!
眼前,冲上来的清兵正在追杀残存的炮手,破坏火炮。
“杀奴!”
不知谁发出一声破音的呐喊,很快成了所有人共同的战吼!
没有章法,没有阵型,只有最原始的搏杀!
陈家壮嗷嗷怪叫着挥动金瓜锤子,狠狠砸向一个正将武器刺入炮手身体的清兵。
“该死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