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是迷失的‘星辰’。”
桑婆婆的声音像浸了雪水的旧帛书,沙哑里裹着沉甸甸的重量,在仅容六人喘息的小木屋里炸开。云逸指尖猛地攥紧,怀里的青铜碎片似有感应般轻颤,而赤焰绷紧的肩背瞬间隆起更硬的肌肉,像被惊雷劈中般僵在原地——那能吞光噬灵、在黑暗里如融化墨汁般流淌的“影”,竟与九天之上悬着的、散着道韵清辉的星辰有关?
这念头荒唐得让苏婉清搭在琴弦上的指尖微微一颤,琴身发出细若蚊蚋的嗡鸣。油灯的豆火跳了跳,将五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上,忽明忽暗间,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难以置信。
“这……这简直是胡扯!”赤焰终于炸了锅,铜铃眼瞪得快要裂开,粗哑的嗓音撞在木墙上,“星辰是何等神圣的东西?那‘影’连烛火都能掐灭,怎么可能是……”
桑婆婆没理会他的激动,枯瘦如老藤的手正无意识地摩挲着玉佩边缘的纹路。玉佩的温润映在她灰白的眸子里,竟让那双浑浊的眼睛像是望穿了木屋的朽木,望进了亿万年前星辰坠落的夜空。“老辈人传下的故事里,星辰也会老死。”她的声音带着古老的韵律,像在吟诵褪色的石碑文,“可有些星辰,在坠落时偏偏卡进了法则的裂缝——星核没碎,残魂没散,就被那裂缝里的混沌扭成了怪物,成了这种站在‘有’和‘无’之间的‘影’。”
空气中的草药味似乎更浓了,混着油灯燃烧的焦味,缠在每个人的鼻尖。
“它们没有定形,因为本身就是碎掉的法则揉成的团。”桑婆婆继续道,枯手微微发抖,“它们疯了,一边想拼回原来的样子,一边又想把所有完整的东西撕烂,填自己的窟窿。星陨之墟就是它们的坟场,也是……牢笼。”
“所以它们攻击闯入者,全是为了吞噬?”墨渊的声音像淬了冰,目光死死盯着桑婆婆,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表情——他总能在混乱里抓住最关键的线头。
“是,也不是。”桑婆婆摇了摇头,花白的头发晃了晃,“‘影’的心思猜不透。有时见人就扑,像饿狼;有时却飘着不理,像没看见;甚至有次,明儿说他见过‘影’围着一块发光的星石转,像个好奇的娃娃。”她顿了顿,语气沉了下去,“守阁人说它们非敌非友,是因为它们本就是天地生病长的疮——既是咬人的恶兽,也是被法则抛弃的可怜虫。”
苏婉清轻轻拨了下琴弦,清越的音波散在空气里,似在安抚这沉重的话题:“那吴明前辈笔记里写的‘神魂低语’,就是这些星辰残魂的疯话?”
“多半是。”桑婆婆的脸突然皱成一团,浑浊的眼泪顺着皱纹往下淌,滴在玉佩上,“明儿那孩子……定是被那些呓语缠得快疯了,才会拼了命送回残念。”
“咳咳!”钱多多突然清了清嗓子,小眼睛里闪过商人特有的光,肥硕的手指下意识搓了搓,“要是‘影’是碎法则变的……那它们身上会不会有法则碎片?比如……能卖大价钱的材料?”
他话没说完,云逸几人的目光就像刀子般扎了过来——这胖子,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赚钱?钱多多缩了缩脖子,声音越来越小:“我就是随便说说……”
“桑婆婆。”云逸及时拉回话题,指尖轻轻敲了敲木桌,“您说吴明前辈藏的东西在‘影子的盲点,星辰坠落之初’,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桑婆婆沉吟着,枯手在木桌上慢慢摸索,像是在触摸记忆里的画面:“‘影子的盲点’,明儿的残念里提过,是‘影’不敢碰、也看不见的地方,像阳光里的死角。至于‘星辰坠落之初’……”她顿了顿,声音里多了几分不确定,“该是星陨之墟最中心,第一颗星辰砸下来的地方。那里的时空乱得像团打结的线,但藏着最开始的秘密。”
解释依旧模糊,却总算有了方向。云逸刚想再问,墨渊突然脸色一凝,像被针扎了似的猛地抬头,低喝道:“有人靠近!很多!速度极快!”
他的话音还没落地,木屋外就传来了“簌簌”的轻响——不是风雪声,是脚步踩在积雪里的声音,密集得像群蜂出巢!紧接着,便是“咻咻咻”的尖啸,无数道幽蓝的光刺破夜色,朝着木屋射来!
“是弩箭!”赤焰怒吼一声,全身气血轰然爆发,古铜色的皮肤瞬间涨得通红,肌肉贲张如铁石,竟想凭着肉身挡在众人面前。
墨渊比他更快,双手一扬,早就攥在手里的阵盘“咔”地激活,一层土黄色的光罩瞬间罩住木屋。光罩刚凝实,弩箭就撞了上来——
“噗噗噗!”
闷响连成一片,光罩像被狂风拍打的湖面,剧烈地晃着,灵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暗。云逸看得清楚,那些弩箭的箭头上刻着淡蓝色的符文,正一点点啃噬着光罩的灵力——是专门破阵的法器!
“不能在这待着!这木屋就是活靶子!”墨渊急声道,指尖飞快地捏着诀,想加固光罩,可外面的弩箭越来越密,光罩的裂痕已经在蔓延。
“走后面!我有密道!”桑婆婆虽然看不见,却异常镇定。她摸索着冲到灶台后,枯手在一块不起眼的石板上“咚咚咚”敲了三下——“咔哒”一声轻响,灶台后的墙壁竟无声地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钻进去的黑洞口。一股混着霉味和土腥气的冷风涌出来,吹得油灯的火苗晃了晃。
“快进!”桑婆婆率先钻了进去,枯瘦的身影瞬间被黑暗吞没。
云逸五人毫不迟疑,紧随其后。墨渊走在最后,反手打出一道灵诀,墙壁“唰”地合拢,连一丝缝隙都没留下。
几乎就在他们消失的瞬间——
“轰隆!”
土黄色的光罩彻底崩碎,无数弩箭穿透木屋的朽木,紧接着,狂暴的灵力像潮水般涌来,整间木屋“哗啦”一声塌了,碎木片混着火星溅起,很快就被风雪压成了一堆燃烧的废墟。
十几道黑色的身影像鬼魅般出现在废墟周围。他们都穿着紧身劲装,脸上戴着白色的无孔面具,气息阴冷得像冰窖——正是之前偷袭的“影侍”。为首的影侍面具上刻着一道浅浅的红纹,他扫过废墟,冰冷的目光最终落在了灶台的位置,像早就看穿了密道的存在。
“追。”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感情,像冰块撞在石头上。
手一挥,两名影侍立刻上前,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瓶子,倒出些像墨汁般流动的液体,涂在墙壁上。那液体“滋滋”地腐蚀着木头,很快就把密道入口重新露了出来。影侍们鱼贯而入,黑色的身影消失在黑暗里,只留下废墟上跳动的火苗,在风雪里摇摇欲坠。
……
密道里又窄又潮,脚下的石阶长满了滑腻的苔藓,踩上去“吱呀”作响。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吸进肺里都觉得呛,连神识探出去都像被湿泥裹住,只能看清身前几步的路。桑婆婆拄着木杖,却走得异常稳,木杖敲在石阶上的“笃笃”声,在黑暗里像导航的钟。
“这道是早年躲荒兽挖的,通到驿站外的废矿坑。”她一边走一边喘着气,声音里带着急促,“可那些影侍能找到木屋,这条道……恐怕也藏不住。”
她的话刚落,身后就传来了“哒哒”的脚步声——不是杂乱的,是整齐划一的,像无数只脚踩在人的心上。还有一种更让人难受的声音,像是潮湿的影子在地上拖曳,“窸窸窣窣”,顺着密道的墙壁爬过来,离他们越来越近。
“他们追上来了!”钱多多回头瞥了一眼,胖脸瞬间白了。黑暗里,影侍们的白色面具像一个个漂浮的幽灵,面具下的眸光像淬了冰的针,直直地刺过来。
“我来断后!”赤焰低吼一声,猛地停下脚步,巨剑“哐当”一声横在胸前。狂暴的气血之力在狭窄的密道里炸开,连墙壁上的苔藓都被震得簌簌往下掉,空气里瞬间多了股灼热的铁腥味。
“别硬拼!拖到矿坑就行!”墨渊语速快得像弹珠,双手不停,将一枚枚巴掌大的阵旗“嗖”地打进岩壁。阵旗一触石头就隐了形,只在周围泛起一层淡光——迟滞阵、迷幻阵、陷阱阵,密密麻麻布了一路。
苏婉清把古琴背到身后,双手十指快速弹动,一道道无形的音波像水纹般向后扩散。那音波不伤人,却像看不见的雾,搅得影侍们的脚步顿了顿,连灵力运转都慢了半拍。
云逸扶着桑婆婆,脚步没停。他回头看了眼越来越近的影侍,眉头皱了皱,从储物袋里摸出几颗龙眼大小的黑色药丸。药丸表面坑坑洼洼的,闻着有股刺鼻的硫磺味。他看似随意地往后一抛,药丸“咕噜噜”滚落在石阶上,没了动静。
追在最前面的两个影侍,脚步丝毫没停,直接踩了上去——
“噗!”
一声轻响,没有巨响,却有一股浓得化不开的墨绿色烟雾,瞬间从药丸里爆了出来!那烟雾像活的一样,转眼间就填满了密道后方,刺鼻的气味钻得人鼻子发酸,连神识探进去,都像掉进了泥潭,摸不到任何东西。
影侍的脚步顿时乱了,密道里传来几声压抑的咳嗽和怒哼。
“快走!”云逸低喝一声,扶着桑婆婆加快了脚步。
赤焰借着烟雾的掩护,且战且退。他的巨剑劈在影侍的刀上,震得对方虎口发麻,再加上墨渊的阵法时不时绊一下影侍的脚,一时竟挡住了追兵。可影侍的人太多了,烟雾渐渐散了,他们的脚步又近了,面具上的红纹在黑暗里闪着诡异的光。
就在这时,前方突然传来了风雪的呼啸声——还有一点微弱的光!
“是矿坑出口!”墨渊眼睛一亮。
那是个被枯藤和积雪半掩的洞口,冷风夹着雪片灌进来,吹得人睁不开眼。赤焰猛地劈出一道凌厉的剑气,逼退身后的影侍,五人护着桑婆婆,一头冲了出去。
外面是漫天风雪,漆黑的荒原上,雪片像疯了一样砸下来,落在脸上,疼得人骨头都麻。冰冷的空气灌进肺里,却让人瞬间清醒——可这份清醒,很快就被绝望取代了。
矿坑外,二十多个影侍早已站在风雪里,像一尊尊黑色的雕像,呈扇形把他们围了起来。为首的,正是那个红纹面具的首领——他不知什么时候,竟绕到了前面!
前后夹击!
云逸他们被堵在了这荒无人烟的矿坑外,风雪卷着他们的影子,忽长忽短,像被死神攥在手里的线。红纹面具的首领缓缓抬起手,做了个进攻的手势。
没有呐喊,没有咆哮。所有影侍同时动了,黑色的身影在雪地上疾掠,像融化的阴影,带着撕裂一切的杀意,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
风雪更急了,仿佛要把这天地间的一切,连同那些“迷失的星辰”的秘密,都埋进无边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