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皇子府,主院寝殿内,灯火彻夜未熄。
浓重的药味混杂着淡淡的血腥气,弥漫在空气中,压得人心头沉甸甸的。
萧彻俯卧在宽大的床榻上,脸色苍白如纸,唇瓣干裂,因失血和高烧而陷入深深的昏迷。
他后背的箭伤已被太医妥善处理,厚厚的纱布缠绕着,仍隐隐透出些许血色。
沈清辞屏退了所有宫人,只留忠叔和两名绝对可靠的心腹在门外守候。
她已在这里守了整整一天一夜,未曾合眼。
身上的血衣早已换下,左肩的伤口也简单包扎过,但疲惫与担忧如同沉重的枷锁,刻在她眼底深深的青黑之中。
太医再次前来诊脉,眉头紧锁。
“殿下伤势如何?”沈清辞的声音因干涩而沙哑。
“箭伤极深,万幸未伤及心脉要害。”太医收回手,面色凝重道:
“但失血过多,加之箭簇带有微毒,引动内火,这才高烧不退。若能熬过今夜,便无大碍,若不然……”
后面的话,太医未敢再说,但沈清辞已然明白。
她的心狠狠一揪,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有劳太医。”她强自镇定,接过太医递来的、刚刚煎好的汤药,“药给我吧。”
太医迟疑了一下:“沈姑娘,您也受了伤,需要休息,还是让宫人来……”
“不必。”沈清辞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我来。”
她端着那碗浓黑滚烫的药汁,走到榻边坐下。碗壁灼热,她的指尖却一片冰凉,甚至因过度疲惫和紧张而微微颤抖。
她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用银勺小心舀起一勺药汁,凑到唇边,细细吹凉。
那专注而轻柔的模样,仿佛手中捧着的不是一碗苦药,而是世间最珍贵的琼浆。
然后,她极其小心地俯身,避开他后背狰狞的伤口,将药勺稳稳地递到他干裂的唇边,一点点喂进去。
昏迷中的萧彻似乎有所感应,喉结艰难地滚动,顺从地将药汁咽下。
一勺,又一勺。
动作耐心至极,也温柔至极。
忠叔悄无声息地进来更换烛火,看到这一幕,眼眶微微发热,又默默退了出去,轻轻带上殿门。
喂完最后一口药,沈清辞拿起一旁温热的湿帕子,轻柔地替他擦拭额角的冷汗和唇边的药渍。
就在她准备起身将药碗放回桌上时——
一只滚烫的大手,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力道之大,让她猝不及防,险些打翻药碗。
她愕然低头,对上一双因高烧而显得迷蒙、却依旧深邃的眼眸。
萧彻不知何时竟醒了过来,或者说,并未完全清醒,只是被梦魇或是痛楚攫住。
“别走……”
他看着她,眼神没有焦距,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脆弱的依赖。
那滚烫的掌心温度,和他无意识中流露出的软弱,像是一道电流,瞬间击穿了沈清辞连日来强撑的镇定与心防。
她的心尖猛地一颤,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悸动涌上喉头。
她看着他苍白的脸,看着他因痛苦而紧蹙的眉头,看着他紧抓着自己不放的手……
这个平日里冷硬如铁、杀伐决断的男人,此刻竟像个无助的孩子。
她不再试图挣脱,反而用另一只空着的手,轻轻回握住他灼热的手指,声音放得极轻、极柔,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怜惜与承诺:
“我不走。”
她重新坐回榻边的绣墩上,就任由他这样紧紧抓着自己的手。
“我就在这里陪着你。”她低声补充,像是在对他承诺,又像是在对自己确认。
萧彻似乎听到了她的话,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一些,迷蒙的眼神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终究抵不过伤重和药力,再次沉沉昏睡过去。
但他抓着她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
仿佛那是他在无边黑暗与痛苦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沈清辞看着他重新陷入昏睡的容颜,感受着手腕上传来的、他灼热而坚定的力道,心中百感交集。
有后怕,有担忧,有心疼……还有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再忽视、无法再压抑的情感,如同破土的藤蔓,疯狂滋长,紧紧缠绕住她的心脏。
她想起他冲入水云巷时那惊怒焦灼的眼神。
想起他毫不犹豫用身体为她挡箭的决绝。
想起他昏迷前那句“你的命更不是小事”的偏执。
更想起此刻,他无意识中流露出的、全然的依赖。
一滴温热的液体,毫无预兆地滑落,滴在她与他交握的手上。
她哭了。
不是委屈,不是害怕。
是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心疼,和一种豁然开朗的明了。
原来,不知从何时起,这个男人的安危喜怒,早已与她血脉相连,再也无法分割。
她轻轻抬起另一只手,用指尖,极轻极轻地,拂去他眉宇间的褶皱。
“快点好起来……”她低声呢喃,如同最虔诚的祈祷,“萧彻,你一定要好起来。”
夜色深沉,寝殿内烛火摇曳。
她就这样静静坐着,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守在他的榻前,目光一刻也未曾离开他苍白的脸。
衣不解带,目不交睫。
所有的冷静自持,所有的权衡利弊,在这一刻,都化为了最纯粹、最直接的守护。
情之一字,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在他为她舍命相护的瞬间,在她为他心焦落泪的此刻,早已深入骨髓,再难剥离。
窗外,更深露重。
而殿内,两颗心,在伤痛与守护中,靠得前所未有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