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花园的宁静被一阵轻快而熟悉的脚步声打破。管家奥斯丁那总是挺得笔直的身影出现在鹅卵石小径的尽头，他身后跟着的，正是泽菲尔期待已久的两位好友。
卡尔·雷诺兹依旧是那副阳光开朗的模样，一身便于活动的海员风格短外套配长裤，棕色的卷发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蓬松。他远远看到凉亭下的泽菲尔和满桌的点心，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加快脚步，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声音洪亮地打着招呼：“嘿！泽菲尔！我们来得正是时候，看来今天有口福，可以蹭一顿丰盛的下午茶了！”
莉蒂西莎·卡洛琳则安静地跟在卡尔身侧。她今天穿着一袭淡绿色的精灵风格长裙，裙摆绣着藤蔓与花朵的暗纹，与她自然清新的气质相得益彰。然而，与卡尔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活力相比，她精致的脸庞上虽然带着惯常的、温和的浅笑，但那笑容似乎有些勉强，如同蒙上了一层薄纱的月光，缺乏往日那种清澈透亮的光彩。她微微垂着眼睑，步伐也比平时略显迟缓。
泽菲尔笑着站起身，紫罗兰色的眼眸中洋溢着真诚的欢迎：“欢迎你们，快请坐。下午茶就是要人多一起分享才更有滋味。”他示意了一下身旁的空位。
这时，梅林和梅莎也端着新增的点心盘和两套洁净的茶杯走了过来，动作轻盈地将食物和餐具摆放好。精致的水果塔、撒着糖霜的司康饼加入了点心的行列，使得小圆桌更加丰盛。
“谢谢你们，梅林，梅莎。”泽菲尔向双胞胎女仆点头致意，“这里暂时不需要伺候了，你们先去忙别的事情吧。”
“是，少爷。”姐妹俩齐声应道，优雅地行了一礼，便悄无声息地退下了，将这片私密的空间留给了三位年轻人。
卡尔毫不客气地坐下，立刻拿起一块水果小蛋糕塞进嘴里，满足地眯起了眼睛，含糊不清地赞叹：“布雷克的手艺真是没话说！比船上的硬饼干好吃一万倍！”
然而，泽菲尔的目光却更多地停留在莉蒂西莎身上。她虽然也坐下了，却只是象征性地用指尖捏起一小块饼干，并没有立刻品尝，而是望着杯中荡漾的红茶出神，那抹挥之不去的轻愁在她眉宇间萦绕。
泽菲尔与卡尔交换了一个眼神，卡尔也注意到了莉蒂西莎的异常，他咽下口中的蛋糕，收起了玩笑的神色。
“莉蒂西莎，”泽菲尔的声音放得柔和，带着关切，“你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还是……家里出了什么事？”他想起刚才新闻上看到的关于各族寻求帮助的消息，心中隐约有了些猜测。
卡尔也转过头，关切地看着她：“是啊，莉莉（他对莉蒂西莎的昵称），刚才过来的路上你就安静得不像话，这可不像平时的你。到底怎么了？有什么难处说出来，我们一起想办法。”
被两位好友如此关切地询问，莉蒂西莎抬起眼，那双继承了精灵血脉的、如同森林湖泊般美丽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她轻轻摇了摇头，努力想扯出一个更自然的笑容，却显得有些无力：“我没事，谢谢你们关心。我家里……其实也没出事。”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茶杯壁。“但是，”她轻轻叹了口气，“的确也出事了，或者说，是一直存在的问题，现在变得更紧迫了。”
泽菲尔心念微动，试探着问道：“是不是……和最近寻求帮助的其他种族有关？”他联想到她混血精灵的身份以及她家族在精灵族中的地位。
莉蒂西莎有些惊讶地看了泽菲尔一眼，随即露出一丝了然的苦笑：“泽菲尔，你真厉害，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确是因为这个。”
她坐直了身体，开始详细解释：“正如你所知，我家那边，也就是天启神都外围神秘森林里的精灵聚落，在永魔领和你无私的帮助之下，族人们的生活已经改善了很多，至少不用再为基本的温饱发愁，我父亲埃尔莫林对此一直非常感激。”
“但是，”她的语气变得沉重起来，“近段时间，或许是听说了我们这边境况好转，又或许是实在走投无路了，陆续有一些与我们精灵族素有往来、或者同样受到古老魔法家族排挤的其他种族，前来寻求我家族的帮助。这些种族，比如一些矮人分支、蜥蜴人部落、飞羽族的小群落等等，他们其实对大陆的建设、矿藏开采、甚至某些领域的知识传承都有不小的贡献，但可惜……那些掌控权势的古老魔法家族，观念陈腐，极度排斥非我族类，认为他们粗鲁、落后，甚至带有‘不洁’的血脉。”
莉蒂西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懑：“他们在人类主流社会边缘挣扎，基本都过得非常不好，土地贫瘠，资源被掠夺，还时常受到骚扰。我家那边秉持着自然共存的道义，已经尽力接济了很多次，提供食物、治疗伤患，但我们也能力有限，最多只能做到让他们勉强填饱肚子，根本无法为他们提供可以长期安稳生活的定居地。早些时候来的、数量极少的个体或许还能勉强融入，但后面来的这些……我们实在是无能为力了。”
卡尔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大半，他心直口快地说：“所以，莉莉，你父亲是希望能迁移一部分这些种族的成员，来永魔领定居，对吗？”
莉蒂西莎点了点头，目光带着恳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愧，看向泽菲尔：“是的。父亲知道这可能会给永魔领带来负担，但他实在不忍心看着那些善良的族群在饥寒和歧视中消亡。他相信，在泽菲尔你的领导下，永魔领或许能成为一片……不一样的，能够包容他们的土地。”
泽菲尔没有立刻回答。他端起已经微凉的柠檬红茶，喝了一口，酸甜的滋味此刻似乎带上了一丝沉重的苦涩。他并非不愿帮助，作为曾被排斥和驱逐的人，他深知那种无助与渴望被接纳的心情。但是，作为领主，他必须考虑得更全面。
“永魔领目前的人口基数并不算大，刚刚步入稳定发展的轨道。”泽菲尔沉吟着，目光扫过花园里欣欣向荣的景象，语气沉稳而审慎，“我担心的，首先是领地原有居民的反应。他们大多是淳朴的人类，可能一辈子都没见过矮人、蜥蜴人，更别说飞羽族了。突然引入外貌、习性、文化都截然不同的族群，我担心会引起恐慌、误解，甚至冲突。良好的初衷，若处理不当，反而会破坏领地内部来之不易的和谐。”
他看向莉蒂西莎，认真地问道：“你能具体告诉我，目前寻求帮助的，主要是哪些种族吗？各自大概有多少人？他们的性情、主要擅长什么？了解这些，是做出任何决定的基础。”
莉蒂西莎连忙回答：“主要是三个族群。一支是来自北部山脉的‘铜须’矮人分支，大约有三十人左右，他们擅长采矿和金属锻造，性情虽然有些固执暴躁，但极其重视承诺和荣誉。一支是来自东部沼泽边缘的‘鳞爪’蜥蜴人小部落，大约五十人，他们适应湿地环境，是优秀的渔夫和草药采集者，感官敏锐，性情相对内向，但并非好斗。还有一支是来自西南风崖的‘流风’飞羽族，人数较少，只有十几人，他们拥有滑翔能力，视力极佳，是出色的了望者和信使，性格崇尚自由，有些散漫。可以说，真的是……五花八门。”
这时，卡尔皱了皱眉，他放下手中的点心，语气带着一丝直率的不悦，对莉蒂西莎说：“莉莉，我说句难听的，你别介意。我怎么感觉……你父亲，或者说你家乡那边，有点把泽菲尔的永魔领当成自家后院的感觉了？什么棘手的问题、安置不下的人都往这里推？泽菲尔是心善，有能力，但这不代表他有义务接收所有被排挤的族群啊。这会给永魔领带来多大的压力和风险？”
卡尔的话虽然直接，却点出了现实的问题。莉蒂西莎闻言，脸上掠过一丝受伤和窘迫，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低了几分：“卡尔……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明白这很为难。但是……我家那边真的是塞不下了，森林的资源承载能力有限，而且我们精灵内部对于长期收留外族也存在一些争议。父亲也是实在没有办法，才让我来问问泽菲尔的意思。他绝不是想把麻烦推给永魔领，只是……只是觉得这里或许有一线希望。”
凉亭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微风拂过花叶的沙沙声，以及卡尔无意识敲击桌面的轻响。阳光依旧温暖，点心依旧香甜，但气氛却变得有些凝滞。
泽菲尔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紫罗兰色的眼眸中闪烁着思考的光芒。他看到了莉蒂西莎眼中的期盼与为难，听到了卡尔话语中的现实考量，更想到了自己肩上的责任，以及……那片星空下，他曾许下的、要建立一片不同于旧世界污浊之地的理想。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两位好友，最终定格在莉蒂西莎那带着紧张与希冀的脸上。
“我明白埃尔莫林大师的苦心，也理解那些族群的困境。”他的声音平稳而清晰，“但是，正如卡尔所说，这并非小事，关乎整个领地的未来。我不能轻易做出决定。”
他顿了顿，给出了一个谨慎的答复：
“莉蒂西莎，请给我一些时间。我需要……考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