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子站在配电房外的小路上,天还没黑透,但风已经凉下来。他今天穿了件深色外套,拉链只拉到一半,手插在口袋里,时不时拿出来看一眼手机。
时间是五点四十三分。
他往前走了两步,又退回来,像是在等什么人,又像是不确定自己该不该在这儿。铁门半开着,和昨晚一样,只是今天门缝里的枯叶被扫到了左边,堆成一小撮,石凳也确实干净了,看不出有人坐过。
他伸手摸了下花架上的藤蔓,有点湿,可能是傍晚洒水车路过溅的。这地方还是没人来,连个脚印都没有。
手机震动了一下。
“快到了,在路口等红灯。”
他回了个“好”字,把手机翻过来扣在掌心,抬头看了眼头顶的树枝。樱花没全开,零星几点粉白夹在绿芽里,风吹一下就晃一晃。
他忽然想起昨天晚上回家路上,脑子里一直在想一句话——“别放音乐”。现在越想越觉得好笑,明明什么都没准备,哪里来的音乐?可他又不敢真放,怕一紧张按错键,整首《最浪漫的事》突然从口袋里炸出来。
正想着,远处传来脚步声。
陈小姐穿着那件米色风衣,手里拎着包,走路不快不慢。她走到铁门前,看见他站在里面,愣了一秒,然后推门进来。
“你比我还早?”
“嗯。”他说,“怕来晚了被人撞见。”
“这地方谁会来?”
“保洁阿姨说不定哪天心血来潮要打扫荒园。”
她笑了下,没接话,往前走了几步,站到石凳旁边。两人中间隔了半步距离,谁也没坐下。
“我刚才路上一直在想,”她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要是待会儿有同事路过,问我们在干嘛,该怎么说。”
“就说散步。”
“散步为什么要来这儿?”
“说我们迷路了。”
“那你得演得像一点。”
他又笑,“我可以假装拿着地图,一脸困惑地说‘导航说前面有条小道’。”
“结果地图是空的。”
“对,连信号都没有。”
她说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肩膀松了下来,抬手把风衣领子往下扯了扯。
“其实我不怕别人知道。”她声音低了些,“我是怕他们用奇怪的眼神看我们,好像我们做了什么大事似的。”
“我们本来也没做什么大事。”
“可他们会当成新闻。”
“那就让他们当新闻好了。”他看着她,“反正新闻每天都有,过两天就没人提了。但我们还在。”
她转头看他,眼神动了一下。
“你还记得第一次给我送热饮吗?”她忽然说。
“记得。茶水间,冬天,你加班到八点。”
“你说‘别走黑路’。”
“我说的是‘外面路灯坏了,我顺路’。”
“其实不是顺路。”
“也不是非送不可。”
“可你送了。”她顿了顿,“后来每次下雨,你都会多带一把伞。”
“我没注意。”
“我注意了。”
他没说话,手指在裤兜里轻轻动了动,像是在摸什么东西。
“你知道我现在最怕什么吗?”他开口。
“怕什么?”
“怕你临时改主意。”
“我不会。”
“我知道你不会。”他点头,“但我还是怕。就像现在,站在这儿,明明什么事都没发生,心跳却比开会做汇报还快。”
“我也是。”她轻声说,“刚才等红灯的时候,我在想,要是现在转身走掉,是不是就不用面对这些了。”
“那你为什么没走?”
“因为我想看看你说的‘自然’到底是什么样。”
“我也想知道。”
两人安静下来。风吹过树梢,叶子沙沙响,远处传来公交车报站的声音,但这里像被隔开了,什么都进不来。
她慢慢走到石凳边,坐下。他也跟着坐了下去,离她不远不近,刚好能听见对方呼吸。
“我们认识多久了?”她问。
“三年零两个月。”
“你记得这么清楚?”
“上次系统升级,我填员工关系表,写到你名字的时候,看了一眼入职日期。”
“然后呢?”
“然后我删了那行字,改成‘普通同事’。”
“其实不是。”
“从来都不是。”
她侧过身,看着他,“那今天之后,还能不能叫普通同事?”
“不能。”他说,“以后请假条上写‘陪家属’。”
“谁是你家属?”
“你。”
“我没答应。”
“你现在可以反悔。”
“可我不想。”
他们同时笑了。这一次笑得比刚才久,也比刚才轻松。
她把手放在石凳边缘,离他的手很近。他没有动,也没看,像是在等什么信号。
过了几秒,她动了动手指,指尖轻轻碰了他的掌心一下。
他立刻伸手握住。
她的手有点凉,他用自己的温度包住它,没用力,也没松开。
“你说金手指有没有算到这一刻?”她忽然问。
“算到了。”他说,“它说大多数人会祝福,少数人会说风凉话,比如‘终于在一起了’或者‘是不是炒作’。”
“你怎么打算?”
“不打算怎么打算。”他看着她,“如果有人问,我就说:是啊,我们在一起了。很久了,只是现在才说。”
“就这么简单?”
“感情本来就不复杂。”他说,“喜欢就是喜欢,不是为了证明给谁看。”
她点点头,靠在石凳背上,仰头看树。
“我觉得这里挺好。”她说,“不像办公室,不像会议室,也不像朋友圈那种地方。”
“是个真实的地方。”
“对。”她转头看他,“我们在这里,不是因为要公开,而是因为我们本来就在。”
他握紧她的手,“明天开始,我上班可以光明正大给你带咖啡。”
“我要加双份糖。”
“我记住了。”
“中午吃饭可以一起走。”
“我可以等你下班。”
“再也不用编理由说去培训、看画展、找电瓶车。”
“那些故事都结束了。”
“新的开始了。”
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五点五十八分。
屏幕亮起的光映在他脸上,又很快暗下去。
他们没动,也没说话,只是坐着。风吹进来,带着泥土和植物的气息,头顶的樱花枝轻轻晃了一下,一片半开的花瓣飘下来,落在她肩上。
她没拍掉。
他也没提醒。
远处的城市灯光一盏接一盏亮起来,公司大楼的轮廓渐渐模糊。小路上依旧没人,铁门在风里轻轻晃动,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他的拇指在她手背上轻轻动了一下。
她回握了一下。
手机再次震动。
他没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