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科学技术奖励大会的余温尚存,人民大会堂内的掌声与荣耀仿佛还在耳边回响,那张象征着薪火相传的合影也已然通过媒体传遍大江南北,引发了无数的赞叹与深思。然而,对于身处这场荣光风暴中心的张诚而言,这一切都如同掠过山巅的浮云,虽曾映照其身,却未曾片刻滞留其心。
颁奖典礼结束后的当天下午,他便在赵伟的陪同下,悄然离开了那片喧嚣的场地,返回了京郊那栋静谧的别墅。没有庆功宴,没有媒体访谈,甚至没有给自己预留半天的时间去消化那份属于国家最高科技荣誉的喜悦。于他而言,那庄重的典礼、闪亮的奖杯、领导人的勉励、与前辈院士的交流,更像是一次必要的、富有仪式感的“充电”与“校准”,让他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肩头的责任与使命,也为他注入了继续前行的力量。
回到别墅,他甚至没有过多地与李静、赵伟、陈刚谈及大会的盛况,只是简单地将那尊沉甸甸的国家自然科学一等奖奖杯和证书交给赵伟,同时让赵伟将奖金存到他的账号里,便如同一位刚刚结束短暂休整的士兵,毫不犹豫地再次踏入了他的主战场——二楼书房。
书房内,一切依旧。那块巨大的白板上,关于霍奇猜想的初步思路和待探索的问题清单依然静静地等待着主人的回归。空气中弥漫着纸张与墨水混合的、独属于思考者的气息。窗外,一月的北京正值隆冬,庭院里积雪未融,枝桠枯寂,天空是一种冷冷的铅灰色,与室内恒定的温暖与明亮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张诚脱下西装外套,换回那身舒适的家居服,径直走到白板前。他的目光迅速扫过上面的内容,之前因参加颁奖而短暂中断的思维链条,几乎在瞬间便重新连接、激活。大会的荣光被迅速封存于记忆的某个角落,他的全部心神,如同经过精密校准的透镜,再次聚焦于那个名为“霍奇猜想”的、深邃而迷人的数学宇宙。
距离春节已不到一个月,外面的世界开始隐约浮现出年关将近的独特节奏与氛围。但在张诚的书房里,时间依然以其固有的、服务于研究的密度和节奏流淌着。他深知,对霍奇猜想的研究已进入一个更为深入、也更为关键的阶段。
基于之前将“历史层积动力学”思想与霍奇猜想核心诉求相融合的宏观构想,他开始了更加具体和艰巨的“桥梁搭建”工作。这需要他将那个富有哲学意味的直觉,转化为一套严格、自洽且强有力的数学工具。
1、他的工作主要围绕几个核心方向展开:
“几何层积空间”的精确定义,这是整个新框架的基石。他需要为“一个代数簇的生成历史”找到一个合适的、可操作的数学载体。他深入研读了模空间理论和形变理论,试图理解代数簇如何随着参数变化,以及所有同类簇构成的空间本身具有何种几何结构。他设想,这个“层积空间”或许并非传统意义上的流形,而可能是一种更一般的、允许奇异性和层次化结构的几何对象,可能需要用到栈(Stack) 或导出代数几何中的概念来描述。他花费了大量时间推导各种可能的定义方式,比较其优劣,确保其既能容纳丰富的“历史”信息,又能与经典的上同调理论建立联系。
2、“层积动力学”的数学表述,如何描述代数簇在“层积空间”中的“演化规律”?这并非物理意义上的动力学,而是一种描述几何结构如何从简单到复杂“生成”的内在逻辑。他借鉴了动机(motivic)上同调和周环(chow Ring) 中的思想,尝试定义一种“层积算子”或“生成映射”,来刻画从一个简单的“几何种子”通过一系列“操作”(如爆破、嵌入、相交)逐步构建出复杂簇的过程。这个过程极其抽象,他常常需要创造新的符号和术语来表述这些前所未有的概念。
3、“历史烙印”与霍奇类的对应:这是证明的关键。他需要严格证明,在“几何层积空间”中,一个代数簇的特定“生成历史”(体现为某种“层积路径”或“层积测度”),会如何精确地“选择”出其在上同调群中的那些(p,p)类型的、有理系数的霍奇类。他试图构建一个“层积上同调”理论,将“层积历史”的信息提升为某种上同调不变量,并证明这个新不变量与经典的霍奇类在特定条件下等价。这涉及到大量复杂的范畴论、同调代数以及代数几何中的深刻定理,其推导过程往往蜿蜒曲折,充满了陷阱与挑战。
书房里的灯光,再次成为了冬日长夜里最恒定的存在。草稿纸以稳定的速度消耗着,白板上的内容更新迭代,写满了各种尝试性的定义、引理和令人望而生畏的交换图。张诚时而凝立板前,长时间沉思;时而伏案疾书,笔走龙蛇;时而又会快速翻阅旁边堆积如山的参考文献,寻找灵感或验证思路。
随着农历春节的脚步日益临近,外界的气息不可避免地渗透到这方静谧天地的一角。
李静开始偶尔提及采购年货的事情,虽然她知道张诚大概率不会参与,但还是会细心询问是否有特别想吃的家乡菜,她可以提前准备。赵伟也接到了来自张诚西北老家父母的电话,委婉地询问儿子今年是否能够回家过年,语气中充满了期盼。甚至连基地内部,也悄然挂起了一些红灯笼,增添了几分节日的色彩。
这些属于世俗烟火的、温暖而琐碎的信息,如同细微的涟漪,偶尔会轻轻触及张诚高度专注的心湖。他会简短地回应李静的询问,让赵伟代他向父母解释研究的紧张,并转达他的歉意和祝福。但所有这些,都未能动摇他内心那根名为“研究”的定海神针。
对他而言,此刻没有什么比解开霍奇猜想的面纱更为重要。那种在抽象思维疆域中探索、建构、逼近真理的过程中所体验到的纯粹智力上的挑战与愉悦,是任何世俗节日都无法比拟的。春节的团圆固然温馨,但探索未知、为人类知识大厦添砖加瓦,在他心中有着更高层级的价值排序。
他甚至有些享受这种与外界节日氛围形成的“反差感”。当万家灯火、觥筹交错之时,他独自在这片理性的星空下遨游,与历史上的数学巨匠们进行着跨越时空的对话,这本身就是一种别样的、属于探索者的“庆典”。
偶尔在研究的间隙,他会站在书房的窗边,望着窗外萧索的冬景和远处依稀可见的节日灯火,目光沉静而悠远。那并非思乡的惆怅,更像是一种确认——确认自己选择的道路,确认内心那份超越常人的专注与使命。
外界的年味愈浓,愈发衬托出书房内那份极致专注的珍贵与强大。张诚如同一位进入了深度潜航状态的探险家,屏蔽了海面上的一切风浪与喧嚣,只在深海中,向着那道代表着数学之美与和谐终极奥秘的“霍奇之光”,坚定不移地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