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一种近乎凝固的规律中流逝。
每天,伊萨尔在固定的时间被寒冷唤醒,食用那支味道令人绝望的营养膏和冰冷的清水,然后便是大段大段空白的时间。
他像是被遗忘在这座冰冷堡垒角落的一件物品,除了每日定时出现的霍克或轮值的、同样面无表情的侍从,送来餐食和进行基础清洁外,再无人与他交流。
那座巨大的、空荡荡的建筑,仿佛一个拥有无数房间的精密仪器,而他只是其中一个微不足道的、被隔离的部件。
他尝试过探索被允许活动的区域——仅限于他居住的这一层,几个同样空旷冰冷的休息室、一个只有基础训练器械的小型健身房,以及一条可以望见内部庭院的封闭走廊。
每一个角落都处于严密的监控之下,每一次看似随意的走动,都可能被记录、分析。
他成为了自己内心的观测站。
观测着环境的每一个细节,试图从中解读出关于这座府邸主人,阿瑞斯·兰彻斯特,哪怕一丝一毫的信息。墙壁上冰冷的合金纹路,空气中恒定不变的湿度与温度,侍从们绝对标准化的行为模式……这一切都指向一个极度追求控制、厌恶混乱与不确定性的灵魂。
这与前几个世界的“他”在核心上是相似的——那份冰冷的掌控欲。
但在这个世界,这种特质被放大到了极致,并且与绝对的权力和暴力紧密结合,显得更加危险和不近人情。
伊萨尔继续阅读那几本古地球书籍,这几乎是他唯一的精神食粮和与外界的连接。
他不再仅仅默读,而是开始尝试用那点可怜的清水,在金属墙壁或桌面上练习书写古地球文字,看着水痕出现、停留片刻,然后蒸发消失。
这成了他一种隐秘的仪式,一种对自我认知的确认,对抗着环境对他精神同化的企图。
他也开始更细致地观察霍克。这位管家像一台精密的机器,言行举止毫无破绽,但伊萨尔注意到,当他偶尔提及某些古地球哲学概念时,霍克那万年不变的眼神深处,会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于“逻辑无法解析此信息”的困惑。
这不是情感波动,更像是高级AI遇到无法归类数据时的短暂卡顿。
这是一个微小的发现,但伊萨尔记在了心里。
或许,这些被视为“无用”的古文明思想,在某些时候,能成为干扰这种绝对秩序的一粒沙子。
生存倒计时在无情地减少:27天08小时12分。情感能量依旧汲取艰难,那15%的初始怨恨值像一道冰冷的铁闸,拦住了所有暖流的涌入。
他必须做点什么,不能坐以待毙。
……
在被允许活动的区域内,那个可以望见内部庭院的封闭走廊,成了伊萨尔最常去的地方。
庭院里没有泥土,没有真正的植物,只有模拟自然光的发光板和镶嵌在金属格栅中的、维持着最低生命状态的苔藓类生化植物,泛着不自然的幽绿色。
这天,伊萨尔像往常一样站在走廊的观察窗前,目光放空地看着那片虚假的“绿意”,脑海中却在反复推演着如何利用古地球知识打开局面的各种可能性,每一种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
就在这时,庭院另一端的入口滑开,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不是侍从,也不是霍克。
那是一个身材异常高大的男人,穿着帝国高级将领的常服,深灰色,剪裁利落,衬得他肩宽腿长,气场迫人。他背对着伊萨尔的方向,正低头看着手中的微型光脑,似乎在处理公务。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和厚厚的隔音玻璃,伊萨尔也能感受到那股几乎凝成实质的、冰冷而庞大的压力。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因为他的出现而变得更加稠密、寒冷。
阿瑞斯·兰彻斯特。
伊萨尔的心脏猛地一缩,呼吸几乎停滞。他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如此突然地见到他。
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对方那头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颜色极深的紫黑色短发,以及那即使隔着距离也能感受到的、如同冰封王座般不容靠近的侧影轮廓。
阿瑞斯似乎并未注意到走廊这边的观察者,或者说,即使注意到了,也完全无视。他在庭院中踱了几步,脚步沉稳有力,每一步都像是丈量着属于他的绝对领域。
然后,他在一丛特别茂盛的生化苔藓前停下,伸出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随意地……掐断了其中长得最高的一簇。
动作漫不经心,带着一种主宰者对所属物生杀予夺的随意。那簇幽绿色的苔藓在他指尖被碾碎,化作一撮无生机的碎屑,飘落在地。
做完这个微不足道的小动作,阿瑞斯甚至没有看一眼那残骸,继续低头看着光脑,仿佛只是随手清理掉了一点点碍眼的灰尘。随即,他转身,毫无留恋地离开了庭院,入口再次无声滑闭。
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他没有朝伊萨尔的方向看过一眼,没有留下任何话语。但那个掐断苔藓的动作,却像一道无声的惊雷,狠狠劈在伊萨尔的心上。
那是一个警告。一个甚至不屑于用语言传达的、赤裸裸的警告。
在这个男人的领地里,任何超出他允许范围的“生长”,任何试图冒头的“异类”,都会像那簇苔藓一样,被随手碾碎,不留痕迹。
伊萨尔站在原地,手脚冰凉。
刚才脑海中推演的各种“主动出击”的方案,在这一刻显得如此天真和可笑。
在绝对的力量和冷酷面前,任何小聪明都可能招致毁灭性的打击。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纤细苍白、与对方那戴着皮质手套、充满力量感的手形成鲜明对比的手指。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席卷而来。
【系统:检测到宿主遭遇高强度精神威压,情感能量出现波动。警告!生存压力加剧!请宿主重新评估行动策略!】
伊萨尔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刺痛了他的肺叶。他必须更加谨慎,更加……耐心。
面对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由钢铁和寒冰构成的火山,他不能急于求成,他需要先学会在火山脚下,如何不被冻死,如何不被随时可能滚落的岩浆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