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然盯着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三点十七分。距离他上次刷新邮箱已经过去整整三十七分钟,页面还是那个页面,没有新消息提示,连个自动回复都没有。
他伸手把桌上的半杯凉茶端起来,喝了一口,茶水涩得有点发苦,但他没皱眉。这茶是林悦前天顺手带来的,说是老家亲戚种的,能提神。现在看来,提不提神不好说,至少让他有了个理由不停起身接水、倒水、再接水——好让身体动起来,不至于被焦虑压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张峰的消息在这时跳了出来:“材料我按你列的顺序重新排了,视频证据都转成平台支持的格式,随时能上传。”
苏然回了个“好”,手指在键盘上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你说咱们这算不算草台班子打官司?证据都是自己拍的,证人全是粉丝,原告还得兼职律师。”
张峰秒回:“那你就是身兼数职的全能型被告,主打一个自产自销。”
苏然笑出声,肩膀松了一下。
他知道现在做的每一步其实都没什么保证。平台每天收到多少申诉?一个小主播说自己被针对,听起来跟楼下大爷说小区物业针对他一样可信。但不一样的是,他手里有东西——不是情绪,是实打实的时间线、截图、数据波动曲线,还有那些品牌方突然撤合作时留下的只言片语。
他打开文档,标题写着《关于近期直播生态异常的说明及求助申请》。这名字是他和林悦商量半天定的,太软了像求情,太硬了像控诉。最后折中,走“理性求助”路线。
林悦视频通话进来的时候,他正在调整第三段措辞。
“你又改‘恶意引导’那段?”她一眼就看出来了。
“怕太尖锐。”苏然挠头,“万一他们觉得我在煽动舆论怎么办?”
“可事实就是有人组织发帖。”林悦靠在椅背上,语气轻松,“你写‘部分用户言论存在高度相似性’,他们懂什么意思。别把自己绕进去,你不是在写检讨,是在讲理。”
苏然点点头,删掉那句绕来绕去的话,换成:“经核查,多个匿名账号发布内容模板一致,发布时间集中于直播开始前十分钟,疑似干扰正常观看秩序。”
“这才对嘛。”林悦笑了,“你现在像个正经人了。”
“我一直很正经。”苏然假装委屈,“我只是穷得比较明显。”
两人说着话,文档一页页过,张峰那边也把整理好的附件打包发来。视频链接、评论截图、后台数据导出表,甚至连#我们相信苏然#这个话题的传播路径都做了简易图示。
“你还真当这是法庭呈堂证供了。”苏然看着那份传播图,忍不住笑。
“不然呢?”张峰声音从手机里传来,“咱们没背景没关系,唯一能拼的就是准备充分。他们要是敢装看不见,我们就一五一十摆出来,看谁脸皮厚。”
苏然没再调侃。他知道张峰说得对。
以前他总觉得,只要内容够真实,观众能看懂,就够了。可现实是,有人能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关灯,而你连开关在哪都不知道。
他合上文档,深吸一口气,点了保存。
接下来是送信环节。
普通客服通道他早就试过了,提交完申诉后系统回了个“已受理”,然后石沉大海。这次他不想走流程,得找人看得见的地方扔石头。
凌晨三点翻旧邮件找到的那个训练营负责人邮箱,成了唯一的突破口。那人姓陈,当时讲课还挺实在,说过一句“平台要扶持真正用心的内容创作者”。苏然不知道这话是不是客套,但现在只能当真话用了。
他新建一封邮件,标题加了【紧急】前缀,正文用最简洁的语言列了时间轴:
*7月12日,首次发现合作品牌单方面终止沟通;
*7月14日,直播间推荐量骤降85%,同时段在线人数跌破三百;
*7月16日,三个不同mcN关联账号同步发布质疑内容,话术雷同;
*7月18日,设备商反馈主摄像头需更换零件,报价超出预算;
*7月19日,房东催租,银行卡余额1372元。*
他没提这些事多惨,只写了一句:“我不是抱怨困难,而是想问,一个主播的流量断崖式下跌,到底算不算异常?”
最后一段,他附上了粉丝自发发起的支持话题热度截图,并写道:“如果观众的声音还能算数,希望平台能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电击发送前,他看了眼时间:上午十点零八分。
鼠标悬在“发送”按钮上两秒,按了下去。
页面跳出“邮件已成功发送”的提示。
他没关网页,而是把整个邮箱界面置顶,最小化到任务栏角落。就像小时候等考试成绩,明知道不会立刻有回应,还是忍不住把手机攥在手里,生怕错过铃声。
林悦还在视频里,看他动作停了,问:“发了?”
“发了。”苏然点头,“现在就是等。”
“他们会回的。”她说得轻,但语气很稳。
“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这次不是一个人在说话。”她笑了笑,“你背后有一堆人举着喇叭。”
苏然也笑了,但笑完又沉默了一瞬。
他知道等的结果可能很慢,也可能根本没有。平台不是慈善机构,不会因为谁可怜就开绿灯。但他至少做了一件事——不再是坐在角落里等着被遗忘,而是站起来喊了一声:我不服。
张峰这时又发来消息:“我把所有资料做了云端备份,本地也存了两份。万一哪天咱们要开发布会,直接拉投影就行。”
“你还打算开发布会?”苏然打字回他。
“怎么?小主播就不能开新闻发布会了?我还想请你穿西装呢。”
“西装没有,睡衣倒是有一件,破洞的。”
“那就穿破洞西装,主打一个反主流叙事。”
苏然笑着摇头,却感觉胸口那股闷气慢慢散了些。
他打开直播后台,看到预约人数还在涨。昨天还不到两千,现在已经冲到三千五了。虽然比起之前动辄上万的峰值不算什么,但至少说明,有人还在等他上线。
他在个人主页更新动态:“我在努力争取一个公平的机会。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不会停下。”
配图是一张他刚拍的照片:桌上摊开的笔记本,上面画着下一场直播的路线草图,从城东老火车站出发,穿过废弃铁轨,终点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建的工人文化宫。
林悦看见这条动态,留言:“这次我能猜到下一站吗?”
他回:“不能,但你可以来现场。”
“那我带保温杯,坐第一排。”
“第一排没座位,全是坑。”
“没事,我自带小板凳。”
张峰插嘴:“你们俩能不能别当众撒糖?我这儿忙着整理证据呢。”
“那你忙你的。”苏然回他,“等我们火了,请你当经纪人。”
“行啊,记得给我配个墨镜,走路要甩头。”
三人聊着天,气氛一点点回暖。没有谁再说“要不要放弃”这种话了。
苏然忽然想起什么,打开记账本,翻到最后一页。他拿起笔,在“未来收入预估”那一栏空白处写下一行字:“待平台回复后决定下一步行动”。
写完,他抬头看了眼窗外。阳光正好,照在对面楼墙上,映出一片明亮的光斑。
林悦察觉他不说话,问:“在想什么?”
“我在想,”他说,“如果他们真的不理我,我就换个平台重新开始。”
“那我也换。”她说得干脆。
“我也是。”张峰紧接着冒出来。
苏然看着屏幕上三个并排的对话框,忽然觉得,这场仗哪怕输,也不算太亏。
他关掉聊天窗口,重新打开邮箱页面,刷新了一次。
依旧没有新消息。
他没关,也没退出登录,只是把页面固定在屏幕一角,像守着一盏还没亮的灯。
然后打开地图软件,继续完善路线规划。
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声。
下一秒,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低头看去。
是一条邮件提醒。
发件人:platform-revi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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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指停在半空,心跳快了半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