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儿?”师父声音干涩紧绷,每个字音都沉如晚秋枯枝,似要压断枝头。他搀着金凡,缓缓靠向庭院中那株古银杏。斑驳树干粗糙,透过薄衣料印在金凡背脊上。满地金黄落叶厚重铺展,映得金凡面无血色的脸愈发惨白,宛如刚糊的纸灯。
“师父,我……我想起来。”金凡混乱思绪寻到一丝出口,挣扎着欲撑起身。刚一动,体内那口压不住的血气猛地冲出喉咙,“哇”地一声,滚烫咸腥液体灼烧嘴角,染红胸口,刺目鲜红。他剧烈咳嗽,每一次咳喘都似撕裂肺腑,身体剧烈抽紧。
“别动,为师在。”师父手迅速按上金凡背心,一股温和却坚定的暖流如冰川下初融涧水,缓缓注入他几近干涸的躯体。但这暖流,也无法立刻平息他内在千疮百孔的痛楚。
“师……父……”金凡艰难挤出气音,手指失控地抓紧师父衣袖,骨节处一片骇人苍白,“百姓……他们……”
“百姓得救了!”师父打断他,声音低沉得近乎炸裂,如沉重岩石砸入沸腾水中,激起金凡浑浊意识里一丝短暂清明。
师父声音毫无虚浮的自豪与欣慰,只剩冰冷石霜直沉心底:“金凡!你睁开眼看看你自己!”那双苍老眼眸灼灼,凝重与痛惜交织,落在金凡沾染血迹的前襟,也落进他灵魂深处无人触及的角落。“逆转一日救下他们,如今这副模样,”师父目光似要烫伤金凡皮肤,“便是时光强横之力反噬之兆!”
“反噬?”这两个生冷的字眼如冰锥刺穿金凡灵魂深处,剧痛与混乱倏然凝结,唯余眼前师父那双深邃不见底、洞穿一切的双眸。救世的光环仍在心头闪烁灼烫,可身体每一寸都在沉陷破碎深渊。
师父缓缓俯身,粗糙温暖的手指轻轻拈起地上一片刚落不久、犹带丝缕生气的银杏叶。
“凡儿,万物流转,日月交叠,草木生衰。”师父低沉话语敲打着庭院空气,“这便是时光的轨道,如浩荡奔涌的河川……亘古以来,只能向前。”
师父将指尖叶片翻了个个儿,脉络清晰,如命运既定的轨迹。他眼神沉得像水底玄铁:“而你所行之事,”指尖一错,叶片发出轻微呻吟撕裂开来,“就是硬生生扭转身躯挡在这奔流不息的大河正中,意图让滔天巨浪——倒流!”
树叶撕裂的脆响,在金凡耳边如雷霆轰鸣。
痛楚再次席卷,金凡身体里每一块骨头、每一寸血肉都发出碎裂般的呻吟,呼应着师父指尖那片撕裂的残叶。他急促喘息,声音破碎:“徒儿……是掌控者……逆转一日,代价不过是……疲惫……”
“掌控?”话音未落,师父眼中骤然燃起一股近乎暴烈的光焰。老迈掌风挥过,一株开得正好的绯红月季上,最近枝头、最饱满艳丽的那朵花被气流摄来,稳稳落于他苍老枯槁的手心。
枯皱的手掌平静摊开在金凡面前,如一方行刑的断头石台。
“掌控?”师父沙哑声音带着万钧之重,指节微微压落,碾动着花瓣娇嫩的脉络。“逆流时光所需承受的时光之力,”五指猛然合拢,掌指关节发白,空气仿佛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
那一抹鲜艳的娇红,在金凡死死瞪圆的双眼中无声无息坍缩下去,如被一种来自时间深处的无形巨力猛地攥紧、碾压!细腻组织化作细微碎屑,浓烈汁液染红苍老掌上那深刻如古树般的生命之痕,浓烈甜香也瞬间被粉碎,归于无形。
指尖微微倾转,一缕深红似血的干涸齑粉无声滑下,飘飘洒洒融入满地金黄落叶间,再也寻不回当初鲜活丰腴半分!
金凡仿佛瞬间被抽走所有气力,一股浸透骨髓的寒气从脚底直窜到天灵!那碾碎的花粉仿佛同样碾碎了他认知的屏障,方才弥漫灵魂的迷雾骤然荡开一丝可怖缝隙。他清晰看见内视中魂魄光芒的表面,悄然蔓延开去无数细微如蛛网、甚至还在蔓延的不详裂痕!是救城荣光背后,时间无声反噬刻进灵魂深处的伤!
“凡儿啊……”师父苍老而沉重的声音压来,指尖带着细微粉尘,轻轻却沉重地按上金凡剧烈起伏的心口。冰冷的触感之下,那片剧痛翻滚的血肉,仿佛也在无声呼应那道深邃暗影中的裂痕。
“你以为你在掌控时间?”师父眼神浑浊、悲伤,如目睹一道无可挽回的倾斜深渊。“实则,”那声音近乎化作一声叹息,穿透骨髓,“你所付出的,根本不是‘疲惫’两字可以涵盖。你用自身血肉为支点,去撬动时间不可撼动的根基。每一次对抗命流奔涌,筋骨便断裂一层,魂魄便震开一道裂痕,生命……便碾过你的真灵一缕……”
师父的手用力压在那里,金凡只觉心腔紧缩,一阵更为尖锐的锐痛袭来,像是撕裂了魂魄表层,狠狠剐蹭其上那道新显现的裂纹。又一股血沫涌上喉头,他猛地侧过头,狼狈喘息,浓重的血腥气息灼烧着鼻腔,夹杂着泥土的湿润腥气,让他几乎窒息。
视线因疼痛变得模糊迷离,他恍惚捕捉到庭前泥地里,方才被师父碾碎花朵留下的丝丝深红碎屑痕迹。风一吹卷过,那最后残骸也如被流年本身无声吞没般卷扬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