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轻拂,云鹤老人静立无言,衣袂随风而动。山谷静谧如初,似是晨曦初照,方才那滔天巨浪、残损之蝶与惊魂之景,不过如日光穿透枝叶间隙时恍惚的流影。
唯有叶尖那颗静止的露珠,于细微颤动间折射天地清晖,隐隐透着道之微芒。金凡气息渐稳,心跳沉稳如磬音落湖。他凝望着自己亲手捕捉的时间碎片,唇角缓缓上扬,那笑意并非骄狂,而是尘埃落定后如深泉般的安宁。
“师父,这便是时间之道的奇妙吧。”金凡轻声说道,目光仍落在露珠上。
云鹤老人微微点头,目光温和:“凡儿,你能有此感悟,甚好。”
金凡心念一动,口中吐出一个艰涩音节,那股强横无匹、冻结时空的伟力瞬间如退潮般消散。原本凝固如画卷的世界骤然破碎,落叶飘摇,微风拂面,虫鸣入耳,时间之河再度奔腾。
然而,“解冻”的刹那,深渊反噬如汹涌暗流般袭来。
那晕眩感并非平地而起,而是如地脉深处炸开的无形波纹,直冲天灵。刹那间,天旋地转攫住他所有感官。脚下泥土似活了过来,化作奔涌怒涛,上下颠簸、疯狂旋转;四周林木拉扯出诡异残影,扭曲变形,令人难辨方向;头顶澄澈天空,也如飞速旋转的万花筒。
“师父,我好晕!”金凡紧闭双眼,双手抱头,痛苦地喊道。
眩晕之后,是体内力量被瞬间榨干的极致空虚。金凡只觉浑身骨骼瞬间化为朽木,支撑身体的筋肉失去弹性与力量,软绵如泥。
他引以为傲的丹田气海、奔腾如江河的灵力本源,此刻如被无形巨手掏空、碾碎,涓滴不剩,只余死寂与枯竭带来的剧痛。
“呃——!”金凡闷哼一声,身体猛地晃了晃,如狂风中断线的纸鸢,双腿失去支撑,一个趔趄便要向前扑倒。死亡的冰冷恐惧瞬间掠过心头,在这危机四伏的仙侠世界,一个猝不及防的跌倒都可能意味着绝境。
“凡儿,撑住!”云鹤老人急切地喊道,声音中满是担忧。
千钧一发之际,金凡凭着最后一丝本能,榨取骨髓里的气力,奋力抬起无力手臂,朝旁边粗糙古树倾轧过去。一只手死死抠住嶙峋树皮,尖锐木刺扎进掌心,微弱痛感如一丝微弱电流,奇迹般地帮他抓回一丁点行将崩溃的控制力;另一只手也拼命撑住树干,五指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惨白发青。
冷汗如决堤洪水,不受控制地从周身毛孔涌出。仅几息间,他光洁额头便被涔涔冷汗布满,冰冷汗珠如黄豆般滚落,顺着苍白脸颊滑下,滴在干燥落叶上,留下几点深色印渍。原本红润唇色尽褪,脸色苍白如久溺之人,眼睑下透出一抹不祥青灰。每一次呼吸都如痛苦拉锯战,胸腔似被无形巨石压住,他大口喘着粗气,每一次吸气都如吞咽灼热沙砾,每一次呼气都带着难以承受的虚弱颤抖。汗水气息混合着泥土腥味弥漫在鼻尖。
眼前阵阵发黑,视野边缘景物模糊扭曲如劣质墨晕。更深处,是灵魂被撕裂般的疲惫感与源自丹田的空洞剧痛。耳鸣尖锐嘶鸣,盖过一切外界声响,只剩他沉重的喘息如破败风箱发出的濒死哀鸣,回荡在无垠虚妄黑暗里。
“师父,我……我好难受。”金凡声音微弱,带着哭腔。
云鹤老人眉头紧锁,快步走到他身边,扶住他的肩膀:“凡儿,莫怕,有师父在。”
金凡紧贴冰冷树干,以身体全部重量倚靠,仿佛那是坠入深渊前唯一的浮木。指尖深陷树皮带来的微弱痛楚,是他维系清醒、与大地、与这方现实最后脆弱的锚点。每一秒站立,都是意志对崩溃边缘极限的攀援。
他脑海中浮现出过往画面:“我逆转时光救下全城百姓那天,无数人奉我为‘金凡救世仙’。可只有师父站在满地凋零的银杏叶里摇头叹息。”
如今,云鹤老人扶住浑身浴血、剧痛濒临崩溃的他,语重心长道:“时间如水,顺流则万古不息,若强行逆流而返,必被冲垮自身骨骼经络。”
直到他碾碎一朵刚开的月季,花瓣散作齑粉的刹那,金凡终于看见自己灵魂深处的裂痕。
此刻,金凡意识正沿着冰冷粘稠的深渊坠入最深处。每一次指尖欲动,牵引出的都是被凌迟般的剧痛绞上骨髓深处,再直冲入脑。身体似被无形巨手揉搓无数次,每一处骨节、经络都在痛苦呻吟。眼前翻腾着黑红两色雾气,耳边是剧烈心跳带动的阵阵擂鼓声响;喉咙口弥漫着咸腥味道,几次强行压下又翻涌上来。
视野晃动中,一双稳定有力的手穿过虚幻幻影伸过来,牢牢扶住他单薄的躯体,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形。金凡努力抬起沉重眼睑,模糊视线在刺目光亮中逐渐清晰。
是师父。满头银发一丝不苟地束在头顶青玉簪里,脸上每一道刀刻般的沟壑都盛满了焦灼与凝重。那目光直直射入金凡眼底,如冬日凛冽溪流冲刷而过,关切深沉又似穿透血肉,直达灵魂深处最细微的颤栗。
“凡儿,莫要放弃,为师定会助你度过此劫。”云鹤老人目光坚定,声音沉稳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