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年开春,长白山的雪化了半截,狗剩踩着融雪往山参生长的崖壁走。龙鳞斧别在腰后,斧柄上的黄毛被春风吹得轻颤,像有只无形的手在抚摸——自去年冬里冰洞前那番事,这斧头倒少了些“嗡嗡”的躁动,反倒常泛着股山参的清苦气。
崖壁下的灌木已经抽出绿芽,最显眼的是丛新栽的野葡萄,藤上挂着个竹牌,写着“游客禁入”,字迹歪歪扭扭,倒像二舅的手笔。张老栓说,那伙炸山的人没找着尸首,家里人来山里烧纸,被黄仙引着在这栽了片树苗,算是替祖宗还“山债”。
“来了?”大黄仙从崖缝里钻出来,耳朵上的缺角长了层新毛,不细看倒瞧不出来。它嘴里叼着颗红果,往狗剩手里一丢,“白仙老祖宗让给你的,说是澜沧江的龙也爱吃这口。”
红果是山里的“救军粮”,酸中带甜。狗剩咬了口,忽然想起澜沧江的水,也是这样清冽中藏着股韧劲。龙鳞斧上的小蛇探出头,对着崖壁上的山参苗吐信子——那苗比去年冬天壮实多了,茎秆上缠着圈细黄毛,是大黄仙的手笔,据说能防山鼠啃咬。
“你娘的事,白仙老祖宗说了。”大黄仙蹲在山参旁,尾巴圈成个圈,像在护着什么,“当年大饥荒,她借的三升小米,其实是白仙托黄仙送的。”
狗剩手里的红果差点掉了。娘临终前只说借了黄仙的粮,从没提过白仙。
“黄仙嘴笨,不爱说这些。”大黄仙用爪子扒拉着山参的须根,“你娘后来用三窝黄皮子崽抵粮,其实是白仙老祖宗的意思——那三窝崽里,有只通了灵性,本该去长白山侍奉白仙,却被你娘养在了澜沧江,说是怕它在山里受欺负。”
这话像道闪电劈进狗剩脑子里。他突然想起澜沧江那只红狐狸,每次见他都往他怀里钻,尾巴尖总缠着根白毛毛,当时只当是山里的草木灰,现在想来,那毛色,和白仙老祖宗影子里的白毛一模一样。
“张瞎子当年给你的符,是用那只崽的褪毛做的。”大黄仙的声音沉了沉,“他想借黄仙的气,引那崽回东北,再用它的灵元炼‘仙丹’——幸好你娘早有防备,在你贴身的肚兜上绣了龙纹,那是澜沧江的龙气,能护着崽的魂。”
肚兜碎片!狗剩赶紧摸怀里,那块布片被他缝在了贴身的衬衣里,上面的龙纹在阳光下泛着微光,隐约能看见个小小的狐狸影子,正对着山参苗摇尾巴。
“那只崽,就是你在澜沧江见的红狐狸。”大黄仙抬头看他,眼睛里的光软得像化了的雪,“它去年跟着黑风回了长白山,现在正陪着白仙老祖宗呢。前阵子还托山风给你带话,说谢谢你娘当年的护着。”
龙鳞斧突然“嗡”地响了,小蛇从纹里钻出来,鳞片变成赤红,像红狐狸的毛色。它对着山参苗点了点头,又缩了回去,斧柄上的小字变了:“澜沧江的水,长白山的雪,本是一家。”
狗剩往崖壁深处看,那里的雾气是淡青色的,隐约有只红影闪过,快得像道霞光。他知道那是红狐狸,是娘当年救下的黄皮子崽,是白仙老祖宗的侍奉者,也是他在澜沧江的老伙计。
“山参开花时,它会来看你。”大黄仙舔了舔山参的叶子,“白仙老祖宗说了,以后兴安岭的黄仙,长白山的白仙,澜沧江的龙,还有你,都是一家人。”
春风卷着山参的清苦气吹过来,混着澜沧江的水汽,竟生出股甜香。狗剩摸了摸斧柄,黄毛蹭着手心,暖得像娘当年给他焐手的温度。他想起二舅娘腌的山杏,想起张老栓车上的铜烟袋,想起兴安岭柴房梁上的树洞,想起澜沧江里总跟着他的红影——原来那些散落在山水里的伏笔,早被看不见的线串在了一起。
山参的须根在春风里轻轻晃,像在点头。狗剩知道,这不是结束。就像澜沧江的水总往海里流,长白山的雪总要化成泉,那些藏在时光里的规矩,那些记在心里的恩情,会跟着山水流转,一辈辈传下去。
他往回走时,大黄仙跟在身后,小黄皮子们在林子里窜来窜去,惊起群山雀,翅尖扫过新抽的绿芽,把春天的消息,带到了更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