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着怀里温热的铜子儿,脚步沉得像灌了铅,刚拐过打磨厂胡同的拐角,就见街口老槐树下围了一圈人,吵吵嚷嚷的动静隔着半条街都听得清。我心里犯嘀咕,这北平城的热闹总带着股子不安生,可脚却不由自主地往那边挪——自打穿越到这狼烟四起的年头,眼瞧着的事儿越多,越不敢轻易放过任何一点风吹草动,保不齐哪件就关系到能不能活下去。挤开人群,就见地上蜷着个穿灰布短打的汉子,脸上沾着血污,嘴角还淌着涎水,旁边一个穿蓝布衫的掌柜正叉着腰骂:“你个混小子,敢偷我铺子的粮食!看我不打断你的腿!”汉子只是哼哼,头歪在一边,像是被打蒙了。我心里咯噔一下,这场景太眼熟了,当年在天桥底下,我见过太多这样为了一口吃的拼上性命的人。正愣神,忽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胳膊,我回头一看,是脸膛黝黑的李老栓,他是这附近拉包月的,前阵子跟我换过几次车胎,算是半个熟人。“祥子,别往前凑,这是广源粮铺的张掌柜,出了名的狠角色,”李老栓压低声音,眼睛瞟着那掌柜,“听说这汉子是从城外逃进来的,家里人都让鬼子炸没了,饿急了才摸了人家半袋玉米面。”我皱紧眉头,盯着那汉子枯瘦的手腕,上面还留着被绳子勒过的红印,心里像堵了块硬邦邦的窝头。“张掌柜,”我不知哪来的胆子,往前跨了一步,“他都这样了,再打就出人命了,半袋玉米面,我赔你成不?”张掌柜斜眼打量我,上下扫了一遍我身上洗得发白的短褂和磨破的布鞋,嗤笑一声:“你?你个拉洋车的,拿什么赔?别在这儿充好汉,小心我连你一块儿收拾!”周围的人也跟着哄笑,有人说“祥子你别多管闲事”,有人说“这年月谁不是泥菩萨过江”。我攥着怀里的铜子儿,指节都泛白了,这些铜子儿是我今天拉了十四个钟头车挣来的,是晚上买窝头和水的钱,可看着地上汉子微弱的呼吸,我咬了咬牙:“我这就去取,您先别打他,半袋玉米面,我肯定赔。”说完我转身就往我租的那间小破屋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看着人就这么没了。跑回屋,我掀开床板,把藏在底下的钱袋拿出来,数了数,刚好够赔那半袋玉米面,还能剩下两个铜子儿买个凉窝头。我揣着钱往回跑,远远就看见张掌柜还在踢那汉子,我赶紧喊:“张掌柜!钱来了!”张掌柜停下脚,接过我递过去的钱,点了点,脸上的横肉松了些:“算你识相,下次少管闲事!”说完揣着钱扭着腰走了。我赶紧蹲下身,把那汉子扶起来,他喉咙里咕噜了几声,慢慢睁开眼,看着我,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谢……谢谢大哥……”我摇了摇头,从怀里摸出剩下的两个铜子儿,塞到他手里:“去买个窝头垫垫吧,别再干傻事了。”他攥着铜子儿,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砸在地上的尘土里,晕开一小片湿痕。我扶着他站起来,他腿一软差点又摔倒,我赶紧架着他的胳膊:“慢点儿,我送你到街口的粥棚吧,那儿能喝口热粥。”他点了点头,跟着我一步一挪地往前走。路上,他断断续续地跟我说,他叫王二柱,家在北平城外的小王庄,鬼子来的时候,村子被烧了,爹娘和媳妇都没跑出来,就剩他一个人,一路乞讨着逃进了城,实在饿极了才动了歪念。我听着,心里像被针扎似的疼,这年月,这样的故事太多了,多到让人麻木,可每次听到,还是忍不住难受。到了粥棚,我帮他打了一碗热粥,他捧着碗,双手都在抖,几口就喝光了,连碗底的米粒都舔干净了。他放下碗,对着我深深鞠了一躬:“大哥,您的大恩大德,我王二柱记一辈子!要是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您尽管说!”我摆了摆手:“别客气,都是苦命人,互相帮衬着吧。”正说着,就见粥棚门口进来几个穿黄皮子的鬼子,挎着枪,横冲直撞的,吓得粥棚里的人都赶紧低下头,不敢出声。一个鬼子走到一个老人跟前,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粥碗,劈头盖脸就砸在地上,碗碎了,热粥溅了老人一裤腿,老人疼得直咧嘴,却不敢吱声。另一个鬼子则四处打量,眼睛像狼似的,扫过每个人的脸。我心里一紧,赶紧拉着王二柱往角落里缩了缩,压低身子。王二柱攥紧了拳头,指节都泛白了,嘴里小声骂着:“狗鬼子!畜生!”我赶紧按住他的手,摇摇头,示意他别出声,现在跟鬼子硬拼,就是拿鸡蛋碰石头。那几个鬼子在粥棚里折腾了一会儿,抢了几个刚煮好的窝头,骂骂咧咧地走了。等鬼子走远了,粥棚里的人才敢喘口气,有人开始收拾地上的碎碗,有人安慰那个被烫到的老人。王二柱看着鬼子走的方向,眼神里全是恨:“大哥,我不想就这么窝囊地活着,我想报仇!我想杀鬼子!”我看着他,心里也沉甸甸的,我何尝不想杀鬼子,可我只是个拉洋车的,手无寸铁,怎么跟拿着枪的鬼子拼?我叹了口气:“二柱,报仇也得有本事,你现在这样,上去就是送死,不如先找个活路,等有机会了再说。”他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看着我:“大哥,我有力气,能干活,您能不能帮我找个活计?只要能有口饭吃,再苦再累我都不怕!”我想了想,脑子里忽然闪过前几天拉活时听到的消息,城东的码头缺搬运工,虽然累,但是管饭,就是得跟码头的把头打交道,不太好说话。我跟他说了,他眼睛一下子亮了:“行!再不好打交道我也去!只要能活着,能有机会报仇,我什么都能忍!”我点了点头:“那行,明天一早,我带你去码头找把头谈谈,不过你得记住,到了那儿,少说话,多干活,别跟人起冲突。”他使劲点了点头:“我记住了,大哥!”晚上,我带着王二柱回了我租的小破屋,屋子小,只能让他在地上铺点干草睡。我躺在床板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想着今天的事,想着王二柱的遭遇,想着那些横行霸道的鬼子,心里乱糟糟的。我想起当年在老北平拉洋车的时候,虽然苦,可至少还有个盼头,想着攒钱买辆自己的车,可现在,连活着都成了奢望。迷迷糊糊中,我好像又看到了虎妞,看到了小福子,她们都在对着我笑,可转眼间,笑容又变成了哭脸,被鬼子的炮火吞噬了。我猛地坐起来,浑身都是汗,喘着粗气,窗外的月亮挂在天上,惨白惨白的,像个死人的脸。王二柱在地上睡得很沉,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大概是这几天第一次能睡个安稳觉吧。我叹了口气,躺下继续睡,可怎么也睡不着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得活下去,还得帮着身边这些苦命人一起活下去,总有一天,要把鬼子赶出中国去!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我就叫醒了王二柱,带着他往城东的码头走。路上,我又跟他嘱咐了几句,让他见到把头的时候,态度放恭敬点,别犟嘴。他一边点头一边说:“大哥,您放心,我都记住了。”到了码头,就见码头上全是人,扛着货物来回穿梭,吆喝声、号子声此起彼伏。我带着王二柱找到了码头的把头刘三,刘三是个矮胖的汉子,脸上有道刀疤,看着就不好惹。我赶紧上前,陪着笑说:“刘把头,我是拉洋车的祥子,前几天跟您提过,想给您这儿介绍个搬运工,就是他,王二柱,有力气,能干活。”刘三斜眼打量着王二柱,又看了看我:“祥子,你介绍的人,可得靠谱,要是出了岔子,我可找你算账!”我赶紧说:“您放心,刘把头,他绝对靠谱,就是想找口饭吃,肯定好好干活!”刘三点了点头,对着王二柱说:“行,留下吧,管饭,一天给两个铜子儿,要是偷懒耍滑,立马滚蛋!”王二柱赶紧鞠了一躬:“谢谢刘把头!我肯定好好干!”刘三挥了挥手:“去吧,跟着他们卸船去!”王二柱跟着几个搬运工走了,走之前还回头冲我笑了笑,挥了挥手。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松了口气,至少他有了个活路。我转身准备去拉活,刚走到码头门口,就见一个穿长衫的先生朝我走来,戴着副眼镜,文质彬彬的,看着像是个读书人。他走到我跟前,笑着说:“请问,你是祥子吗?”我愣了一下,点了点头:“我是,先生您认识我?”他笑了笑:“我是周先生,是李老栓介绍我来找你的,他说你是个实在人,想请你帮个忙。”我心里犯嘀咕,李老栓怎么会认识这样的先生,我问:“周先生,您有什么事尽管说,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帮。”周先生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说:“我想请你帮我送个东西,到西城的胡同口,交给一个穿黑布衫的女人,她会给你一个信物,你把信物带回来给我就行。”我皱了皱眉,送东西?这年月,随便帮人送东西可不一定安全,万一是跟鬼子或者汉奸有关的,那可就麻烦了。周先生好像看出了我的顾虑,又说:“你放心,不是什么危险的东西,就是一些书籍,给孩子们用的,只是现在城里查得严,不好带,所以想请你帮忙,酬劳肯定不会少你的。”我心里一动,书籍?给孩子们用的?我想起了那些在战乱中失去家园的孩子,心里软了下来:“周先生,酬劳不用多,只要不是坏事,我帮您送。”周先生脸上露出了笑容:“太好了!祥子,你真是个好人,东西我已经准备好了,就在那边的巷子里,我带你去拿。”我跟着周先生走到旁边的巷子里,巷子里停着一辆自行车,车后座上绑着一个布包,周先生把布包解下来,递给我:“就是这个,你小心点,别让人发现了,送到西城的平安胡同口,那个女人会问你‘今天天气怎么样’,你就说‘挺好,适合读书’,她就知道是你了。”我接过布包,感觉沉甸甸的,里面确实像是书,我点了点头:“周先生,您放心,我一定送到。”周先生拍了拍我的肩膀:“辛苦你了,等你回来,我给你五个铜子儿的酬劳。”我摇了摇头:“不用,周先生,能帮孩子们做点事,我心里高兴。”说完,我把布包藏在洋车的座位底下,用一块破布盖好,然后拉着车往西城走。路上,我心里一直绷着弦,眼睛四处打量,生怕遇到鬼子或者汉奸。走到半路,就见前面有鬼子设的卡子,几个鬼子和伪军正挨个检查过往的行人车辆。我心里一紧,赶紧把车往旁边的小巷子里拐,想绕过去,可刚拐进去,就见两个伪军从里面走出来,拦住了我:“站住!干什么的?”我赶紧陪着笑:“两位老总,我是拉洋车的,去西城拉活。”一个伪军眯着眼睛打量我的车:“拉活?车里藏什么了?打开看看!”我心里咯噔一下,赶紧说:“没藏什么,就是些破烂玩意儿。”另一个伪军不耐烦地说:“少废话!打开!不然把你抓起来!”我没办法,只好慢慢掀开座位底下的破布,心里想着要是被他们发现了怎么办。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吆喝声:“卖西瓜喽!甜掉牙的西瓜!”两个伪军一听,眼睛亮了,其中一个说:“别查了,先去买个西瓜吃,天这么热。”另一个说:“行,这拉洋车的也没什么油水,走!”说完,两个伪军转身就走了。我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赶紧拉着车继续往前走。好不容易绕开了卡子,走到平安胡同口,我四处打量,果然看到一个穿黑布衫的女人站在胡同口,手里挎着个篮子,像是在买菜。我拉着车走过去,她看到我,眼神动了动,开口问:“今天天气怎么样?”我赶紧说:“挺好,适合读书。”她点了点头,走到我的车边,掀开破布,把布包拿了下来,然后从篮子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布老虎,递给我:“这个你拿回去,交给周先生。”我接过布老虎,点了点头:“好。”她笑了笑,转身走进了胡同里。我拉着车往回走,心里轻松了不少,没想到这么顺利。回到码头,我找到周先生,把布老虎递给了他。周先生接过布老虎,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太好了!祥子,谢谢你,这是酬劳。”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五个铜子儿递给我。我推了回去:“周先生,真不用,我就是帮个忙。”周先生坚持把铜子儿塞到我手里:“拿着吧,这是你应得的,以后可能还需要你帮忙呢。”我只好收下铜子儿,揣进怀里。刚要走,就见王二柱跑了过来,脸上全是汗,笑容却很灿烂:“大哥!我今天卸了三船货,刘把头还夸我能干呢!”我看着他,心里也很高兴:“好!好好干,以后日子会好起来的。”他使劲点了点头:“嗯!大哥,晚上我请你吃窝头!”我笑了笑:“行!”拉着车走出码头,阳光火辣辣地照在身上,可我心里却暖暖的。虽然这年月苦,虽然到处都是鬼子和汉奸,可总有人在默默坚持,总有人在互相帮衬。我拉着洋车,穿梭在北平的大街小巷,心里想着,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不能放弃,总有一天,这狼烟会散去,这北平会回到以前的样子,我们这些苦命人,也能过上安稳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