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层叠叠的白色纱布,从手肘上方一直包裹到手腕,严严实实,如同给这截手臂套上了一个沉重的枷锁。然而,这象征保护与治疗的白色之上,此刻却清晰地洇开了几块不规则、深浅不一的暗红色血斑!那红色如同腐败的花朵,狰狞地绽放在洁净的纱布上,边缘甚至还在极其缓慢地、肉眼难以察觉地向外晕染、扩散,带着一种无声而残酷的生命力。那是从白小北身体里不断渗出的、被强行禁锢的生机与痛楚!
一股浓烈刺鼻的消毒水混合着淡淡血腥的气味猛地冲入鼻腔。余扬的呼吸瞬间停滞了,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扼住了咽喉。他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几块不断扩大的暗红之上,眼神里的温度在刹那间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冰冷的、足以冻结空气的暴怒和惊痛!
额角的青筋无法控制地突突跳动起来,牵动着太阳穴一阵抽痛。他猛地抬起头,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嘶哑得变了调,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即将喷发的熔岩:“一天换三次纱布?!怎么还会出血?!夏清元到底怎么搞的!”
那骤然拔高的音量和其中蕴含的、几乎要撕裂空气的怒意,让白小北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肩膀,仿佛被无形的鞭子抽打。
手腕还被余扬紧紧攥着,那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传递着对方身体无法遏制的颤抖。白小北能清晰地感受到余扬掌心滚烫的温度和微微的汗湿,以及那无法抑制的、传递到他皮肤上的细微震颤。
他用力咬了一下自己干裂的下唇,尝到一点铁锈般的腥甜,强忍着腕骨传来的痛楚和心底翻涌的酸涩,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轻松,甚至带上一点刻意的满不在乎:“可能…可能是我身体底子弱吧。清元说没什么的。”
他试图扯动嘴角,想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但那笑容在苍白的脸上显得如此脆弱无力,只牵动了干裂的唇瓣,渗出一丝新的血珠,“真的,没有多疼的。” 他轻声强调,目光落在那些狰狞的血斑上,眼神却有些飘忽。
人一旦经历过真正撕心裂肺、仿佛灵魂都被碾碎的极致痛苦,身体对痛楚的感知阈值,便会如同被强行撑开的皮筋,变得麻木而迟钝。
曾经那个在末日降临前,被崭新的漫画书锋利纸页划破一点点指尖,都要紧张兮兮地捏着手指,心疼地贴上可爱的卡通创口贴,对着灯光反复检查半天,甚至觉得连空气都变得刺痛的白小北,早已被冰冷的手术台彻底碾碎、吞噬。
如今躺在这里的,是一个全身布满深可见骨的撕裂伤口,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皮肉,每一次翻身都如同在刀尖上滚动,在换药时被硬生生撕开刚刚开始粘连的皮肉和血痂,也只是狠狠皱紧眉头,从紧咬的牙关里泄出一两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算不算一种成长?
一种用血肉和灵魂作为代价,向残酷世界换取生存资格的、血淋淋的成长?
白小北不知道。他只感到一种无边无际的疲惫,从骨头缝里渗出来。他比谁都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也更加清楚自己身体似乎在进行某种融合,说不害怕是假的,他从醒过来到现在不止一次感受到自己的异样。
这样成长的代价不知道别人怎么觉得,他觉得有些太沉重了。
“哪会有不疼的!”
余扬的声音陡然拔高,像濒临断裂的弓弦,带着一种尖锐的、无法置信的痛楚。他看着白小北强装平静的脸,看着他干裂唇上渗出的那点猩红,看着他飘忽的、仿佛随时会碎裂的眼神,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没顶,将他胸腔里翻腾的怒火浇灭,只剩下刺骨的寒冷。
他依旧紧紧捧着白小北的手臂,那渗血的纱布如同滚烫的烙铁,灼烧着他的掌心,也灼烧着他的心。
他捧得那么用力,指关节都泛出了青白,仿佛想用自己的血肉去堵住那些不断渗血的伤口,去分担那根本无从分担的痛苦,却悲哀地发现,自己除了这样徒劳地捧着,竟连一丝一毫的痛苦都无法真正替他承受。
那沉重的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压垮,喉咙像是被砂石堵住,每一个音节都摩擦着带出血腥味:“对不起…”
这三个字沉重得如同叹息,从齿缝间艰难地挤出,带着前所未有的脆弱和沙哑,“让你…受苦了。” 他垂下头,额头几乎要抵上那缠满纱布的手臂,肩膀难以抑制地塌陷下去,仿佛背负着千钧重担。
“你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 白小北的心像是被这句沉痛的道歉狠狠揉了一下,瞬间软得一塌糊涂,酸胀得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用力眨了眨眼,将那股湿意逼退,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温柔,如同春夜里最细软的雨丝,“余扬,真的没有。”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认真而坚定,迎上余扬抬起的、布满血丝的眼睛,“其实,不管抽多少血,只要夏清元的研究真的能帮到大家,能成为对抗那些怪物的武器…我都可以的。”
他微微吸了一口气,仿佛在汲取某种力量,“我不能总是站在你们身后,等着你们保护我,等着你们去拼命。我也想做点什么…我愿意帮忙的。” 他轻轻晃了一下被余扬紧握的手腕,试图传递一点力量,“只要…只要不是那么频繁就好。” 最后一句,带着一点小心翼翼的请求,泄露了他内心深处对那冰冷针管和手术台的恐惧。
“嗯。” 余扬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含糊的、极其沉闷的回应,更像是被挤压出的气音。他松开白小北的手腕,高大的身影在狭窄的病房里投下浓重的阴影,几乎将白小北整个笼罩,肩膀的线条绷得死紧,像一块沉默而冷硬的岩石。
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屈辱的、强压怒火的憋闷:“我答应他等会儿去给他找丧尸,他,他说今天不抽你的血了”,语气里的不甘和愤怒几乎凝成实质,沉重地压在病房的空气中。
该死的夏清元!
他就像一个冷血的、精于计算的魔鬼,总能精准地捏住他的软肋——北城的压力,夏程元的身份,还有关于白小北身体秘密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