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繁星点点。林远独自坐在吊脚木楼的顶端,背靠着翘起的飞檐,仰望着那片仿佛触手可及的璀璨星河,轻轻吐出一句:
“天各一方啊。”
“小锅锅,一个人在这里想啥子嘞?”
蚩梦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背着双手,像只灵巧的猫儿,轻快地跳上屋顶,落脚无声。林远被她吓了一跳,带着几分责备回头:
“你就不怕从这儿掉下去?”
“哎呀,不怕嘛!”
蚩梦笑嘻嘻地在他身边坐下,晃荡着双腿,
“我小时候就最喜欢爬到屋顶上耍咯,看星星,看月亮,看这十万大山。”
她没有看星空,而是将目光投向远处月光下连绵起伏的黑色山峦剪影。
“小锅锅,你看,我们娆疆,也很美嘞。”
“与长安相比呢?”
“都美啦!”
蚩梦转过头,眼睛在夜色里亮晶晶的,
“嘻嘻,小锅锅,这个世界,好~大啊。”
她拖长了语调,带着无限的憧憬,
“还记得我们去天山的时候吗?阿保机给我们讲的那个天山女神的故事。她好可怜哦,永远都猜不到心上人心里有没有自己。但是我觉得我好幸福,”
她说着,悄悄握住了林远的手,
“因为我知道,你的心里有我。”
“对不起。”
林远忽然低声道。蚩梦一愣,双手托住腮帮子,歪头看着林远的侧脸:
“小锅锅,你这是咋啦?突然跟我道啥子歉嘛。”
林远苦笑一声,目光依旧望着远方:
“我还欠你一场像样的婚礼。而且想起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做得太过分了。”
“咋啦?”
蚩梦眨了眨眼。
“那时,你真心想把金蚕蛊送给我,可我,我却当着你的面,说要拿去给沁儿。”
林远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深深的自责,
“现在想来,那个时候的我,太年轻,也太不懂事,伤了你的心。”
“哎呀,小锅锅!”
蚩梦用力晃了晃他的胳膊,语气轻快,没有一丝阴霾,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嘛!只要你心里有我就好咯,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在你身边嘛!”
她说着,将脑袋轻轻靠在林远的肩膀上,声音变得柔和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
“小锅锅,其实我好想让你一直留在娆疆。这里是我长大的地方,有好多好多好玩的事情,小时候爬过的树,偷偷摘过果子的园子,我都想带你一起去。可是我知道,你不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
她轻轻叹了口气,
“人咋锅这么怪呢?明明最开始的时候,只要能做你的小,我就好知足了。可现在,我想要的却越来越多。”
“人就是这样。”
林远轻声回应,伸出手指,温柔地刮过她小巧的鼻尖,
“欲望和牵挂,总是会不知不觉地变多。”
“蚩梦,”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些许迷茫,
“我有时候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喜欢我?我算不上一个好男人,陪在你们身边的时间太少太少。”
“哎呀,小锅锅!”
蚩梦突然直起身子,双手环抱住林远的脖子,顺势就坐到了他的腿上,面对面地看着他,笑得像只得意的小狐狸,
“喜欢你的人多着嘞!你人又好,很少跟我们发脾气,有时候嘛,还坏坏的!”
她皱了皱鼻子,脸上泛起一丝红晕,
“我觉得,能和你在一起,真的真的,很高兴!”
“谢谢。”
林远被她直白而热烈的情感触动,搂住她的腰,将她往怀里紧了紧,
“蚩梦,你知道这天下有多大吗?”
“多大嘛?”
蚩梦好奇地睁大眼睛。
“我们走过河西走廊,知道它一直向西,通往西域。可西域之西,还有更加广袤无垠的大地,那里有法兰克、英格兰、拜占庭、基辅罗斯,还有许多阿拉伯的国度。那里的人们穿着与我们截然不同的衣服,说着我们听不懂的语言,也创造了非常灿烂的文化。”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悠远的向往,
“还有东海之外,东瀛的东边,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大海。可在那海洋的尽头,据说还有一片崭新的大陆。”
“小锅锅,”
蚩梦听得入神,却忍不住发出疑问,
“你又没去过,你咋个晓得嘞?”
林远闻言一愣,随即自嘲地笑了笑:
“是啊,我又没去过,我怎么知道?”
他眼神闪烁了一下,含糊道,
“也是道听途说罢了,呵呵,不过嘛,很多人都信,我也就信了。”
他低头看着怀中女孩纯净的眼眸,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语气说道:
“蚩梦,你知道吗?有人说,如果我们能一直朝着西边走,不停地走,最终会回到原点。这我们所站的天下,其实是一个巨大的圆球。”
蚩梦依偎在林远怀里,听得入了神,大眼睛里映着星光,随着他描述那遥远大陆的奇景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林远说了许多关于异域风情的想象后,低头看着她,轻声问道:
“我说了这么多,你就不好奇,为什么天下会是个圆的吗?”
蚩梦想都没想,摇了摇头,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语气里是全然的信赖:
“不好奇。你说啥子,我就信啥子。”
林远心中一动,涌起一股暖流,忍不住又想逗逗她:
“那你知道,那个叫英格兰的地方,人们是怎么问好的吗?他们不说‘你好’,他们说——hello。”
“哈……喽?”
蚩梦学着他的发音,重复了一遍,随即撅起小嘴,轻轻捶了他一下,
“小锅锅!你肯定是在拿我开心,欺负我啥子都不懂,是不是?”
看着她娇嗔的模样,林远笑了起来,但笑容中又带着一丝悠远的向往:
“怎么会欺负你。我只是想,迟早有一天,这天下的各个角落,都会真正地联系在一起。我好想,到时候也能带着你们,亲眼去看一看那些不一样的风景。”
他的话音落下,却见蚩梦突然抬手掩住小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角都沁出了困倦的泪花。
“小锅锅~”
她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拖长了尾音,像在撒娇,
“好困啊~我们快去睡觉嘛,好不好?”
林远看着她明明困得不行却还强撑着的模样,故意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戏谑的笑意:“嗯?真的只是要睡觉吗?”
蚩梦的小脸“唰”地一下就红了,连耳根都染上了绯色,羞得把脸埋进他胸口,小手不依地推着他:
“哎呀!小锅锅你坏死了!快走啦快走啦!”
房间内,烛火摇曳。林远坐在床榻边,看着蚩梦哼着娆疆小调,高兴地用湿毛巾擦着脸。
“蚩梦,”
林远忽然想到什么,笑着问,
“你急着回中原,该不会是因为蛊王他们也在这里,你觉得放不开吧?”
“哎呀小锅锅!”
蚩梦的脸瞬间红透了,羞得直跺脚,
“总觉得怪怪的嘛!哎呀,你别光说我,你也过来,把外袍脱了,我帮你擦擦背。”
林远刚依言脱下外袍,就听到客栈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兵刃交击声和喧哗声,由远及近,瞬间打破了夜的宁静。
…
众人迅速赶到鬼市子外的密林。只见龙德带着一帮家丁打扮的人,正指挥着手下将最后一个蒙面男子砍倒。筱小则神情呆滞地斜坐在不远处的一块大石上,眼神空洞地看着这一切,仿佛与眼前的杀戮毫无关系。
“龙公子,这是怎么回事?”
蛊王蚩离沉声问道。龙德见到他们,立刻小跑过来,肥胖的身躯一颤一颤,脸上堆满了后怕与邀功的神情:
“蛊王!秦王殿下!万幸啊!今夜我发现这伙人鬼鬼祟祟,便带人跟着,没想到他们就是杀害筱伯伯的贼人!他们还想趁机掳走筱妹妹,幸好被我及时发现了!”
林远与蚩离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同时升起疑云——如今整个娆疆戒备森严,那些吐蕃人除非疯了,否则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折返回来作案?这死胖子,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心里虽疑,林远面上却不动声色:
“哦?呵呵,那还真是多亏龙公子了,不然筱小恐怕又有危险。”
“殿下言重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龙德一副义不容辞的样子,
“真是惊扰几位了!我马上让人把现场打扫干净,把这些尸首都处理掉,免得污了地方。”
“嗯,”
蚩离淡淡应了一声,
“处理干净些,莫要闹出瘟疫。”
…
待林远等人离开后,龙德将筱小带回鬼市子那间中原风格的客栈客房内,反手关紧了房门。
“筱妹妹,你看,”
他凑近坐在床边依旧沉默不语的筱小,语气带着诱哄,
“杀害伯伯的仇人,已经被我解决了。仇,报了。”
筱小只是抱着膝盖,眼神涣散地重复着:
“报仇了……报仇了……”
“那……”
龙德嘿嘿一笑,肥胖的脸上露出一丝得逞的淫邪,
“嘿嘿……”
回去的路上,蛊王蚩离将左手随意地搭在林远肩膀上,一股温和的内力探入,随即收回。
“你这重修后的功力,进展不错。”
蚩离点了点头,
“根基很扎实,气息也沉稳。”
“如今不过小天位而已,”
林远叹了口气,
“若是碰上以前的那些对头,怕是难以招架。”
“未必是坏事。”
蚩离捋了捋胡须,眼中带着赞赏,
“你以前的功夫至刚至阳,虽霸道无匹,但对经脉脏腑摧残甚大,如同烈火焚原,终非长久之计。如今这门功夫倒是妙得很,阴阳并济,暗合太极生生不息之道,既可固本培元,延年益寿,威力亦不容小觑。”
“嗯,”
林远应道,
“如今功法路子已定,心法也有所领悟,拳脚招式也完善了,剩下的,便是水磨工夫,慢慢修炼即可。”
“呵呵呵,”
蚩离忽然笑了起来,话锋一转,
“既然身体调理得差不多了,那我这抱外孙的事,是不是也该提上日程了?”
林远脚下一个趔趄,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尴尬地笑了笑:
“原来您知道了啊。”
“至刚至阳的功法,对肾气消耗尤巨,极易留下隐患,子嗣艰难。”
蚩离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
“虽然我不清楚你之前是如何让女帝为你诞下女儿的,想必付出了不小代价。但现在嘛,身体根基好了,就得加把劲。”
他拍了拍林远的肩膀,语重心长,
“不然蚩梦那孩子性子太跳脱,有个自己的孩子,也能让她收收心,安稳一些。”
“正在努力……正在努力……”
林远只能硬着头皮应承。
“嗯,”
蚩离满意地点点头,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带着点追忆往昔的感慨,
“想当年啊,我那可是一次就让鲜参怀上了蚩梦。”
他忽然又叹了口气,语气变得有些落寞,
“可惜现在老了,心有余而力不足喽,不然还真想给蚩梦添个弟弟妹妹作伴。”
“……”
林远一时无语。这位岳父大人的话题跳跃性也太大了,而且“心有余而力不足”是能这么直接跟女婿说的吗?
他干咳两声,勉强接话:
“您……您正当盛年,春秋鼎盛,还是……可以的。”
“欸,已经到不惑之年啦!”
蚩离摆了摆手,
“要是真再有了,哪天我们这两个老家伙不在了,孩子不还得托付给你照顾?”
“您说笑了,”
林远赶紧道,
“以您二位的修为和蛊术滋养,长命百岁不敢说,活到古稀之年定然是轻轻松松。”
“哦?”
蚩离停下脚步,饶有兴致地侧头看着林远,眼中带着戏谑,
“呵呵呵,今天说话怎么这么有礼貌?句句都往我心坎里说。”
林远连连摆手,表示自己绝对是发自肺腑。蚩离想了想,似乎觉得跟女婿讨论这个也没什么,便又压低了声音,带着点男人间的“共鸣”说道:
“不过话说回来,这种事也正常。蚩梦之前跟鲜参嘀咕过,说你在长安,似乎陪她的时间不算多。女人嘛,一个月里总有那么几天会闹点小别扭。自从鲜参回来,也是,时不时就会无缘无故地数落我几句。”
林远下意识地接口,试图寻找共同话题以缓解尴尬:
“哦?难道鲜参前辈也会缠着您要行房吗?”
“???”
蚩离猛地转过头,用一种极其古怪、难以置信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林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