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六年的夏天,紫禁城还没彻底热起来,一份八百里加急的捷报,灼热了前朝后宫所有人的心。
征东大将军年羹尧、副帅富察·马尔汉,率大清精锐水陆并进,以雷霆万钧之势跨海东征,历时近一载,终将倭国幕府主力尽数歼灭,城破,幕府将军请降,倭国,平了!
消息传来,举国欢腾。困扰东南海疆数百年的倭患,自此彻底成为历史。
大清的疆域与影响力,真正延伸至东洋之外!胤禛在太和殿接受百官朝贺,声音洪亮,意气风发,当场厚赏三军,对年羹尧、富察·马尔汉等一干功臣的封赏更是丰厚。
年家一门,权势达到顶峰。富察家也因这赫赫战功,成为大清最顶尖的勋贵门第。
承乾宫内,捷报传来时,泠雪正拿着个布老虎逗弄蹒跚学步的弘朔。
小家伙穿着杏黄色的小袍子,追着布老虎咯咯直笑。琥珀是跑着进来禀报的,声音都带喜悦。
泠雪听完,放下布老虎,将扑过来的儿子稳稳抱在怀里,脸上露出了然又欣慰的笑容。
东面的钉子,终于拔掉了。她轻轻拍了拍儿子肉乎乎的背,低声道:
“朔儿,听见没?你外祖父和年伯父,又打胜仗了。”
没过两日,富察·马尔汉奉旨进宫述职谢恩。父女二人在承乾宫暖阁相见。
富察·马尔汉一身簇新的一品麒麟服,风尘仆仆却精神矍铄,目光锐利如昔,只是两鬓白发又添了些。
见到女儿,他规规矩矩行了臣礼:
“臣富察·马尔汉,参见皇贵妃娘娘。”
“阿玛快请起,这儿没外人。”
泠雪连忙亲自扶起,引他到榻上坐下,亲手奉茶,看着父亲虽疲惫却挺直的脊背,眼眶发热:
“阿玛辛苦了。海上风涛险恶,女儿一直记挂您。”
富察·马尔汉接过茶,没急着喝,而是仔细打量女儿。
见她气色红润,眉宇间是从容笃定,不再是当年未嫁时带着些许骄纵的明媚,也不是初入宫闱时刻意收敛的聪慧,而是一种沉淀下来的威仪与平和。怀中抱着的小外孙虎头虎脑,眉眼肖似其母,灵动可爱。
“看到你好,阿玛就放心了。”
富察·马尔汉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历经沙场后的沧桑与欣慰:
“你在宫里做的那些事,阿玛在军中时有耳闻。书院、女子科考、平衡六宫……做得很好,比阿玛想象得还要好。”
他顿了顿,目光深远:
“富察家的女儿,理当如此。你额娘在天有灵,也会为你骄傲。”
这话对泠雪来说是极高的褒奖。泠雪鼻尖一酸,强笑道:
“阿玛不嫌女儿离经叛道就好。”
“经是死的,人是活的。能利国利民,便是正道。”
富察·马尔汉摆摆手,语气斩钉截铁:
“如今前朝安稳,后宫也在你掌握之中。皇上对你信重有加,阿玛看在眼里。往后,只管按你的心意去做。富察家,永远是你的后盾。”
父女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富察·马尔汉叮嘱她保重身体,好好教养皇子,便起身告退,他还要去御前面圣详奏。
送走父亲,泠雪心中一片暖意融融。
她牵着弘朔,在宫苑中慢慢散步。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走到一处僻静的、靠近宫墙的竹林旁,她忽然心有所感,停下脚步道:
“看了这么久,还不出来?”
竹林簌簌一动,一个穿着灰扑扑旧道袍、头发胡须皆白、但面色红润、眼神清亮得不像老人的老头,像片叶子般飘了出来,咧着嘴露出一口保养得极好的白牙:
“嘿嘿,丫头,耳力见长啊。不对,现在是皇贵妃娘娘咯!”
正是当年教过幼年泠雪功夫的神秘老头。
泠雪看着他那张似乎没怎么变老的脸,挑了挑眉,语气带着熟稔的嫌弃:
“你这老家伙,这么多年没音信,我还当你早就蹬腿了呢。怎么,是闻到宫里御膳房的香味,摸进来打牙祭了?”
“呸呸呸!童言无忌!”
老头凑近了些,上下打量着泠雪和她脚边好奇仰头看着他的弘朔,咂咂嘴:
“不错不错,这小日子过得滋滋润润,还把天都给捅了几个窟窿眼。书院弄得有声有色,连东边那窝矮脚寇都让你和你男人给端了,厉害!”
泠雪懒得理他的疯话,直接问:
“你到底是什么人?当年教我那些,恐怕不只是寻常江湖把式吧?”
她早就怀疑,这老头身份不简单。那些功夫里,暗合兵法阵势之道,像是特意为了她而来的。
老头掏掏耳朵,浑不在意地蹲下来,逗了逗弘朔的小胖手,被弘朔嫌弃地躲开,他也不恼,嘿嘿笑道:
“我是谁?一个快入土的老不死罢了。至于教你那些……缘分呗。看你这小丫头片子顺眼,骨头也还行,随手撒点种子,没想到还真让你种出参天大树来了。”
他站起身,拍拍道袍上的灰,眼神忽然变得有些深邃,看着泠雪:
“丫头,有些事,到了该你知道的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现在嘛……你想做的事也做得七七八八了,挺好。接着过你的日子吧。”
说完,也不等泠雪再问,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几个起落就消失在竹林深处,只留下一句飘忽的话:
“老夫云游去也!有缘再见!”
泠雪看着空荡荡的竹林,皱了皱眉。这老神棍,说话永远只说一半。不过,他既然不说,追问也无益。她摇摇头,牵起儿子的手:
“走,朔儿,咱们回去,该用晚膳了。”
是夜,胤禛处理完堆积的捷报和封赏章程,来到承乾宫时,已是月上中天。 他屏退宫人,与泠雪对坐窗前,就着清茶与几样小点心。
“皎皎,”
胤禛握住她的手,指尖摩挲着她的指节,忽然开口,语气是罕见的郑重与一丝试探:
“朕有件事,想与你商量。”
“四哥你说。”
泠雪抬眼看他。
胤禛沉吟片刻,缓缓道:
“如今,前朝已定,四海升平。后宫这几年也早已不是从前模样。朕瞧着,许多人都有了旁的寄托,不再似以往只知争宠度日。”
他顿了顿,目光紧紧锁着泠雪的眼睛:
“朕在想是不是可以……遣散后宫?”
泠雪闻言微微一愣。遣散后宫?她看着胤禛,见他眼中并无玩笑之意,只有深思熟虑后的认真。
“四哥是认真的?”
她问。
“朕深思熟虑过。”
胤禛点头:
“朕有你足矣。后宫那么多女子,青春年华,困守在此,对她们不公。如今书院已开,女子亦可自立。朕想,不如放她们出去。愿意归家者,厚赐嫁妆,准其另行婚配;愿意留在京中或去书院做事者,亦可安排;若无处可去或不愿离宫的,便留在宫中荣养,一切份例照旧,只是不再有妃嫔名分,朕亦不再临幸。”
他看着她,语气带上不易察觉的紧张与期待:
“皎皎,你觉得如何?朕知此事必遭巨大非议。但朕想与你,过得更简单些。朕的心里,往后只装得下你一人。”
泠雪没想到,胤禛竟能为她做到如此地步。这是对几千年宫闱制度的挑战。阻力可想而知。
但这何尝不是她内心期盼的?
看着甄嬛、沈眉庄、安陵容在书院找到价值,看着丽嫔自得其乐,看着齐妃、敬妃享受天伦……
她们本就不该是这金丝笼里的雀鸟。
她反握住胤禛的手,目光清亮而坚定:
“四哥能如此体谅我们,皎皎很感动。只是,此事关乎众多女子一生,不能由我们二人独断。即便要遣散,也需让她们自己选择。”
“你的意思是?”
“言明圣意,给予选择。愿走的,安排好出路,全其颜面与生计;愿留的,保障其生活,尊重其意愿。尤其是已有子女的妃嫔,更需妥善安置。此事需循序渐进。且,必须得到皇后姐姐的同意与支持。”
泠雪思路清晰,缓缓道来。
胤禛眼中的兴奋快溢出来了紧紧抱住她:
“好,都依你。朕很期待和你的二人世界,需要朕如何配合,只管说。”
泠雪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心中对于自己对这个封建社会的男人的改造和培养很满意。
遣散后宫,这不仅仅是为了她和胤禛,更是为了这红墙之内,所有被困住的女子,一个重新选择人生的机会。
窗外,夏夜的风轻柔拂过,星星在天空中闪闪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