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的意识在黑暗中沉浮,仿佛一片随时会被撕裂的孤舟。暗红兵煞的暴戾咆哮、逆卍印的急切修复、北周诡藤的“湮灭”规则残余、高纬“贫儿戏”的堕落意念、以及那惊鸿一瞥的、蕴含着极致美丽与悲哀的“真容”规则碎片……所有这些力量在他体内疯狂冲撞、撕扯,将他变成了一个规则层面的人形战场。
痛苦是唯一的感知。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亮刺破了这无尽的黑暗混乱。那是逆卍印在无数次濒临崩溃的边缘,终于勉强稳住了最核心的一丝平衡,如同在风暴眼中开辟出了一小片脆弱的安宁。
谢昭的意识,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猛地从那痛苦的深渊中挣脱出来。
他“睁开”了眼。
首先感受到的是身体的剧痛与沉重,仿佛每一寸肌肉、每一根骨骼都被碾碎后又勉强拼接起来。但比肉体痛苦更清晰的,是灵魂深处传来的、一种……陌生而庞大的感觉。
他依旧躺在冰冷的地面上,似乎是在一个临时搭建的、充斥着血腥与草药味的伤兵营帐里。周围是此起彼伏的呻吟和呜咽。石头那张带着稚气疤痕的脸出现在他视野上方,写满了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十四哥!你醒了!”石头的声音带着哽咽,却又不敢太大声。
谢昭尝试动弹手指,一股撕裂般的痛楚传来,但他能感觉到,力量正在以一种缓慢而坚定的速度恢复。不,不仅仅是恢复……是蜕变。
他下意识地内视己身。
那原本泾渭分明的暗红兵煞与逆卍印,此刻的界限变得模糊不清。兵煞依旧暗红,却不再纯粹是混乱与杀戮,其中掺杂了一丝来自高纬规则的“戏谑”冰冷,以及一丝来自北周诡藤的“自然湮灭”的沉寂。而逆卍印的光芒也不再是纯粹的秩序守护,那暗金色的光泽中,隐隐流动着兵煞的暴戾影子,甚至……还烙印着一丝那惊世“真容”留下的、难以言喻的悲怆意蕴。
它们并未融合,却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动态的共生平衡。就像两条相互撕咬、却又相互依存的毒蛇,盘踞在他的灵魂核心。
而更让他心惊的是,他感觉到自己身体周围,那原本三十步的暗红诡域,虽然因为他的重伤而范围收缩、光芒黯淡,但其本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诡域不再仅仅是散发混乱杀戮的力场。
它仿佛拥有了……微弱的意识?或者说,是承载了他吞噬的所有规则碎片的集体回响!
当他凝神感知时,能“听”到诡域边缘,有金谷园的奢靡低语在诱惑,有建康清谈的言语刀锋在嗡鸣,有邙山血战的军旗在猎猎作响,有佛国悲愿在无声哭泣,有高纬“贫儿戏”的尖笑在回荡,甚至有那北周诡藤的湮灭寒意在不散……所有这些被他吞噬、或深度接触过的规则印记,都以一种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的方式,在这片诡域中留下了它们的“声音”和“痕迹”!
他不再只是一个规则的吞噬者和模仿者。
他正在……成为一个容纳万千规则碎片的、行走的集合体!一个微型的、不断演化的规则生态!
就在这时——
“咚!咚!咚!”
外界,震耳欲聋的战鼓声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疯狂与决绝!甚至透着一丝……不祥!
伤兵营帐内瞬间骚动起来,还能动弹的伤兵挣扎着想要起身,无法动弹的则眼中流露出更深的绝望。
“怎么了?”谢昭声音沙哑地问道,强行压下内心的惊涛骇浪。
石头脸色惨白,带着哭腔:“是……是总攻的鼓声!王……王上要亲自带队,冲击森林核心了!外面……外面快顶不住了!”
谢昭心中一凛。他重伤昏迷这段时间,战局已经恶化到如此地步了吗?连兰陵王都不得不行此险招?
他挣扎着在石头的搀扶下坐起,透过营帐的缝隙向外望去。
天空依旧是那片昏黄,但此刻却仿佛被泼上了浓稠的墨汁,显得更加阴沉。点将台方向,那张血泪鬼面散发出的光芒变得极其不稳定,忽明忽暗,那流淌的血泪几乎化作了两条奔涌的血河!整个北齐军阵被一股悲壮而狂热的规则力场笼罩,所有士卒,包括那些伤兵,眼中都燃烧着一种近乎殉道般的火焰。
兰陵王的金甲投影,已然悬浮于军阵最前方,他手中的“剑”指向森林深处,那是决死的姿态。
然而,谢昭敏锐地察觉到,那金甲投影的规则结构,似乎……布满裂痕?是因为之前北周诡藤的偷袭?还是因为高纬规则的持续干扰?抑或是……他之前“替身”行为以及“真容曝露”带来的连锁反应?
他体内那刚刚稳定下来的、异变后的力量,对点将台方向传来的规则波动,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共鸣与……饥渴。尤其是对那张光芒明灭不定的血泪鬼面!
仿佛那面具,是他这混乱规则集合体最终需要的、也是最关键的一块……拼图!
“不行……我必须出去……”谢昭感觉到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悸动,隐藏通关虽然达成,但这片规则时空的终局,似乎与他产生了无法割舍的联系!
他强行运转体内那异变的力量,一股远比之前更加复杂、更加深沉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那不再是单纯的暗红,而是一种混沌的、蕴含着多重规则意蕴的灰暗色调。他周身的诡域虽然范围缩小到不足十步,但颜色变得更加深邃,内部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规则碎片在生灭、低语。
石头和其他几名幸存下来、依旧忠诚跟随他的士卒,感受到这股气息,身体都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那是一种面对更高层次存在的本能敬畏与恐惧。
谢昭推开石头的搀扶,踉跄着走出伤兵营帐。
外面的景象,如同末日。
北齐军阵如同扑火的飞蛾,跟随着兰陵王的投影,疯狂地冲击着那片仿佛无边无际的活化森林。每前进一步,都留下成堆的尸体。血伶们在军阵中穿梭舞蹈,它们吸收着死亡与规则残渣,但那宽大戏袍内衬上的人脸,却不再仅仅是麻木,反而流露出一种……贪婪的焦急?它们也在渴望着什么。
高空之中,高纬的銮驾依旧悬浮,冯小怜倚在栏边,饶有兴致地看着下方的血腥演出,仿佛在欣赏一场即将达到高潮的戏剧。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当兰陵王的金甲投影,携带着北齐最后的力量,狠狠撞入森林最核心区域,与一株庞大如山、通体缠绕着雷霆与腐朽气息的远古树祖发生终极碰撞的刹那——
点将台上,那张本就极不稳定的血泪鬼面,猛地爆发出刺目欲盲的血光!
“咔嚓——!”
一声清晰无比、仿佛响彻在每一个生灵灵魂深处的碎裂声,悍然传来!
在所有惊骇目光的注视下,那张代表着北齐军魂、代表着兰陵王无上权威与力量的血泪鬼面,竟然……从眉心开始,崩裂开一道清晰的裂痕!
裂痕迅速蔓延,如同蛛网,瞬间布满了整张面具!
“不——!”有将领发出绝望的嘶吼。
血伶们的舞蹈瞬间停滞,它们僵硬地抬头,那凝固的笑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名为“惊恐”的情绪。
高空銮驾上,冯小怜掩住了朱唇,美眸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又被更深的好奇取代。高纬则似乎被这变故“取悦”了,发出了咯咯的、病态的笑声。
而战场核心,正与远古树祖僵持的兰陵王金甲投影,动作猛地一滞,规则结构剧烈波动,仿佛随时可能溃散!
面具破碎,意味着规则本源的受损!意味着北齐军阵力量的根基正在动摇!
然而,就在这万众瞩目、北齐阵营一片绝望的时刻——
谢昭体内那异变的力量,对破碎面具传来的、失控而狂乱的规则波动,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无法抑制的吞噬欲望!
那不再是兵煞单纯的饥饿,而是他整个“规则集合体”本能发出的、对“补完”自身的终极渴望!
破碎的血泪鬼面中逸散出的,不仅仅是战争与杀戮的规则,更包含着兰陵王被束缚的“真容”之中,那极致美丽所代表的“完美”规则,那深入骨髓的悲哀所代表的“牺牲”规则,以及数百年来承载的无数信仰与恐惧所凝聚的“象征”规则!
这些,正是谢昭这个混乱规则集合体所缺失的、能使其发生质变的关键!
“就是现在!”
谢昭眼中闪过一丝混沌的光芒,他不再压制,反而主动放开了对自身力量的约束!
他摊开双手,掌心的逆卍印与周身那灰暗的诡域同时光芒大放!
一股强大无比的吸力,以他为中心,猛地爆发开来!
目标,直指点将台上那正在崩碎、逸散出无数规则光屑的血泪鬼面!
“嗡——!”
仿佛长鲸吸水,又似百川归海!
那从破碎面具中逸散出的、蕴含着“战争”、“杀戮”、“美丽”、“悲哀”、“牺牲”、“象征”等多种矛盾而又统一规则的庞大能量流,如同找到了最终的归宿,疯狂地涌向谢昭,涌入他掌心的逆卍印,融入他周身的诡域,被他体内那异变的规则集合体贪婪地吞噬、吸收、整合!
“亵渎!!”那名一直盯着谢昭的血伶发出凄厉的尖啸,不顾一切地扑了过来,试图阻止这它无法理解的、对规则本源的掠夺!
但它刚刚靠近谢昭周身那不足十步、却颜色深邃如渊的诡域,就被其中蕴含的无数规则碎片形成的混乱力场狠狠弹开,它那由无数人脸缝制的戏袍内衬上,甚至有几张面孔发出了痛苦的哀嚎,仿佛被同源却更高阶的力量所伤!
谢昭屹立在原地,疯狂吞噬着破碎面具的规则本源。
他感觉到,自己正在发生某种根本性的变化。
他周身的诡域颜色再次转变,从灰暗逐渐化为一种混沌的、仿佛蕴含着无数色彩的暗金。诡域的范围虽然没有扩大,但其内部,那些原本只是微弱回响的规则碎片,此刻仿佛被注入了生命力,开始更加清晰地显现、低语、甚至……演化!
金谷园的奢靡幻影、建康清谈的言语风暴、邙山血战的尸山血海、佛国崩碎的悲愿金雨、高纬“贫儿戏”的光牢碎片、北周森林的草木枯荣……乃至那惊鸿一瞥的、兰陵王真容的绝世风华与无尽悲怆……所有这些规则的印记,都在他这方小小的诡域中,如同走马灯般流转、生灭!
他仿佛将之前经历的多重规则炼狱,以及此刻正在吞噬的兰陵王规则,都以一种浓缩的、投影的方式,承载于己身!
百貌归一身!
他不再仅仅是谢昭,不再仅仅是“韩十四”。
他成了一个人形的、移动的、不断成长的规则博物馆与灾厄集合体!
点将台彻底黯淡,血泪鬼面化为无数光点,被谢昭吞噬殆尽。兰陵王的金甲投影在失去面具支持后,发出一声无声的叹息,终于彻底溃散。北齐军阵的狂热如同被抽走了柴火,瞬间熄灭,取而代之的是彻底的崩溃与逃亡。
北周森林发出了胜利的咆哮,开始吞噬败军。
高空銮驾上,冯小怜深深地看着下方那个吞噬了面具、周身环绕着混沌暗金诡域的身影,轻声道:“陛下,戏看完了,该回宫了。”
高纬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
血伶们发出不甘的哀鸣,融入阴影,消失不见。
谢昭站在原地,感受着体内那前所未有的、庞大而复杂、却又达成了一种危险新平衡的力量。
他抬起头,看向这片因为他吞噬面具而加速崩解的规则战场。
他知道,“兰陵入阵·假面王”这规则时空,即将终结。
而他这具承载了“百貌”的身躯,又将走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