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当他伸手探入米缸,指尖触到的却不是饱满的米粒,而是冰冷粗糙的缸底。
“我勒个去!”
陆远瞬间清醒,睡意被一盆冷水当头浇灭。
空的?
怎么会是空的?
他明明记得昨晚还剩小半缸。
他猛地打开储藏柜,备用米袋空空如也,像被吸尘器吸过的薯片袋子,干瘪得让人心疼。
他不死心,把整个厨房翻了个底朝天,最后只在角落里扫出了一小撮混着灰的米粒,估计还不够塞牙缝的。
“完蛋了,这下搞砸了。”陆远颓然地靠在灶台上,大脑飞速运转。
昨夜那场堪比依萍找她爸要钱那晚的暴雨,不仅冲走了他的安全感,还直接冲垮了郊区那个便宜得像白捡的临时仓储点。
供货商的电话打不通,想必也是一片汪洋。
社区公告说,道路抢修,物资恢复至少要三天。
三天!黄花菜都凉透了。
他下意识地在脑海中唤出那个只有他能看见的半透明界面——功德系统商城。
金光闪闪的“东北响水稻米”图标正在第一排对他疯狂眨眼,价格不菲,需要消耗他积攒了小半个月的功德点。
这米他知道,系统出品,必属精品,一粒米就能熬出奶白色的粥油,香飘十里,能让隔壁小孩馋哭三天三夜的那种。
可他脑中却回响起昨天傍晚,自己一边用钢丝球奋力刮着锅底的黑锅巴,一边对那口被他命名为“功德锅”的黑锅发誓的场景。
“老伙计,你放心,从今往后,我陆远熬的每一碗粥,都凭真材实料,凭街坊邻里的人情味。今天要是再靠你这‘神仙米’撑场子,那我昨晚那几斤汗就算白流了,这锅也白刮了!”
想到这,陆远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眼神一凛,果断关掉了系统界面。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开挂的人生固然爽,但咱不能忘了初心。”他拎着那个比他脸还干净的米袋,第一次觉得手里的家伙轻得有些发慌。
这口锅,没了米,就只是一口普通的铁锅。
而他,没了米,也只是个会烧开水的厨子。
与此同时,城南社区共享网络的总控中心里,小桃正被此起彼伏的警报声搞得焦头烂额。
屏幕上,代表着各个“共灶点”的十七个绿点在一分钟内全部闪烁起刺眼的红色,每一条都附带着同样内容的告急信息:主粮断供!
物资共享链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缺米危机,已经濒临断裂。
群里炸开了锅,有人提议立刻启动“限量配给”方案,每人每天一碗清汤;有人则建议厚着脸皮去向周边几家还没断粮的大餐馆借米应急,承诺日后加倍奉还。
小桃紧盯着电子地图上密密麻麻的网点,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限量,能撑多久?
借米,人情债最难还。
她的大脑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服务器,不断筛选着最优解。
突然,她的目光定格在系统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她迅速调出一条三个月前被她加密存档的数据流——“邻里储备金”。
这是她当初突发奇想搞的一个小项目,居民可以自愿将每天几块钱的饭费预存进来,形成一笔小额的公共基金,用于应对类似水电突发故障、邻里紧急互助等情况。
因为金额小,参与的人虽多,总额却并不算庞大,但它的覆盖面,却达到了惊人的八成网点。
小桃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微笑。
她猛地一拍桌子,对着通讯器里焦急的众人说道:“家人们,格局打开!谁说我们没米了?我们只是忘了,米,其实一直都藏在人手里!”
话音未落,她已经拨通了陆远的电话,声音清脆而有力:“陆远,终极任务来了!发动你的街坊,咱们今天不卖粥,咱们众筹一日粮!”
电话那头的陆远愣了三秒,随即苦笑:“妹子,你可真是我的显眼包,我都准备躺平了,你给我整个绝地求生?”
凌霜今天轮休,本想睡个懒觉,却被窗外隐约的骚动吵醒。
她察觉到一丝不寻常,索性提前回到了小院。
一进门,就看见陆远苦大仇深地蹲在门口,拿着根粉笔,在一块小黑板上写字,姿势像极了在地上画圈圈诅咒谁。
她凑近一看,黑板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八个大字:“今日无米,欢迎来唠嗑。”
凌霜的眉头瞬间拧成了川字,这摆烂的态度,简直比她审讯的那些死鸭子嘴硬的犯人还欠揍。
她二话不说,一把抢过陆远手里的粉笔,在那行字的下面,龙飞凤舞地加了一句:“捐半斤米,换一碗故事。”
字迹清冷,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陆远先是一愣,随即看着那行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行啊,高冷姐,平时看你像个没有感情的办案机器,没想到还会打情感牌?这招跟谁学的?”
凌霜把粉笔丢回他怀里,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审讯犯人的时候,眼泪有时候比拳头更好使。攻心为上,懂吗?”
说完,她也不多解释,转身走进屋里搬了两张小马扎出来。
两人将焕然一新的告示牌挂在最显眼的老槐树下,然后背对背地坐着,一个望着街口,一个看着院内,像两个守着最后一道防线的哨兵,沉默却坚定。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街上行人来来往往,对着告示指指点点,却没人真正走上前。
陆远心里开始打鼓,不会吧不会吧,难道情感牌也失灵了?
这下真要社死了。
上午九点整,一个颤颤巍巍的身影出现在街口。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提着一个洗得发白的布袋子,慢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她把布袋放在灶台上,解开绳子,里面是半袋颜色有些发黄的糙米。
“小陆啊,”老太太声音沙哑,“这是我家老头子去年生病时,我到处托人买来给他吊命的‘救命粮’。他总说,万一哪天挺不过去了,这米得留着,给更需要的人。现在他病好了,能吃能喝,这米也该轮到别人用了。”
陆远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他想说点什么,喉咙却哽住了。
老太太的到来像是一个信号。
紧接着,每天来送菜的小贩提来了一袋他准备自家吃的白米;上完夜班路过的护士小姐姐放下一包燕麦片,说这个顶饿;一个刚搬来不久的年轻租客,有些不好意思地拿来半袋小米,说是老家寄来的特产。
甚至有个七八岁的孩子,捧着他心爱的奥特曼存钱罐,把里面叮当作响的硬币一股脑倒在桌上,奶声奶气地说:“叔叔,这些钱够买一袋米吗?我想听奥特曼打怪兽的故事。”
没有人多说什么,大家只是默默地把东西放下,有的人还会顺手拿起抹布,擦一下积了些灰尘的灶台。
小小的院子,人来人往,却安静得只听得见风吹过槐树叶的沙沙声。
临近中午,陆远揭开了锅盖。
锅里是半粥半饭的混合物,有白米、糙米、小米、燕麦,颜色浑浊,卖相堪称“黑暗料理”。
但那股混合着各种粮食的朴实香气,却比任何一次用“神仙米”熬出的粥都要踏实,都要暖人心脾。
他小心翼翼地盛出第一碗,郑重地递给一直守在旁边,眼眶有些发红的小桃。
“尝尝,”陆远的嗓子也有些哑,“看看这碗百家饭,是不是还能叫‘家’?”
傍晚收摊时,小院里一片狼藉,却也一片温馨。
小桃坐在桌边,手指在平板上飞快地敲击着,清点着今天的“战果”:共收到街坊邻里捐赠的各类米粮三百八十七斤,足够所有共灶点撑过三天。
更重要的是,系统后台记录到,今天共产生了二百一十九次有效对话,其中有十七位原本陌生的居民,因为这次“捐米换故事”的活动,发现彼此竟然住在同一栋楼里。
她正准备将这些滚烫的数据录入社区年度报告,一抬头,却看见陆远蹲在后院的角落里,正拿着一个钢丝球,吭哧吭哧地打磨着另一口许久未用的备用铁锅。
那口锅比“功德锅”小一号,锅壁上积着一层薄薄的锈迹。
“你干嘛呢?今天累得跟狗一样,还不休息?”小桃不解地问。
“准备明天用。”陆远头也不抬,手上的动作没停,钢丝球与铁锅摩擦发出刺耳又执拗的声响。
“这口锅不是还能用吗?”
“能用,”陆远终于抬起头,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但干净的锅,才能煮出新的故事。这一次,咱们不靠锅底那点黑锅巴了,咱们靠人信人。”
灶膛里,傍晚的余火未熄,橙红色的光芒跳跃着,映在他满是汗水的脸上,像一场无声而庄重的宣誓。
他看着手里逐渐恢复光洁的铁锅,心中回味着白日里那些带着咸味、甜味、涩味的交谈,每一种味道都融进了今天的粥里,也刻进了他的心里。
明天的粥,该是什么味道呢?
他想,或许应该比今天更浓郁一点,也更特别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