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红柳驿外三里停下,姜岁晚掀开车帘,朝十三爷点头:“您在这儿等我,我扮成采买酱菜的商妇混进去。”
十三爷递给她一个布包:“戴铎的人已经埋伏在镇口茶棚和后街粮铺,你只管往人多的地方走,别落单。”
她接过布包塞进袖袋,又把头发重新挽紧,戴上粗布头巾,拎着竹篮下了车。官道上尘土未散,几个挑担的小贩正往镇里赶,她跟在后头,脚步不紧不慢。
红柳驿不大,一条主街横贯东西,客栈、酒肆、杂货铺挨着排开。姜岁晚选了街尾那家“老周记酱园”,推门进去时,掌柜正在柜台后拨算盘。
“老板,酱菜怎么卖?”她嗓音压得低,带点外地口音。
掌柜抬头扫她一眼:“咸菜三文一斤,辣萝卜五文,梅干菜贵些,八文。”
“给我称两斤辣萝卜,再要半斤梅干。”她掏出铜板搁在柜台上,“听说你们这儿的酱菜能存半年不坏,是用了什么秘方?”
掌柜收了钱,一边装袋一边笑:“哪有什么秘方,就是盐放得多,晒得透。”
她接过袋子,顺手掰了一小块萝卜放进嘴里嚼了嚼:“确实够劲,就是太咸了点。我在通州那边见过一种新腌法,加点糖和花椒,味道更醇。”
掌柜动作一顿:“通州?那地方的酱菜可没我们这儿地道。”
“是吗?”她笑着又咬一口,“可我前两天刚从那儿拉了一车货,掌柜说他们新开了地窖,存菜比往年多三成,价格还压得低。”
掌柜眼神闪了闪,没接话,转身去货架后头拿秤砣。
姜岁晚趁机往柜台底下瞥了一眼——木板缝隙里隐约露出一角羊皮纸。她不动声色,把竹篮搁在柜台上,假装整理衣襟,手指悄悄勾住篮底暗格,抽出一张薄纸贴在掌心。
“老板,再给我包点咸豆角吧。”她提高嗓门,“家里男人爱吃这个下酒。”
掌柜应了一声,弯腰去取坛子。姜岁晚借着身体遮挡,迅速将掌心纸片按在柜台底部,轻轻一蹭,再收回时,纸上已印出几道细密纹路。
她收好纸片,付完钱转身出门,刚走到街角,身后传来急促脚步声。两个穿灰布短打的男人从巷口拐出,直奔客栈方向。
姜岁晚脚步不停,拐进旁边裁缝铺,假装挑布料。透过窗缝,她看见那两人进了客栈后院,没再出来。
她在镇上转了一圈,买了些针线、油纸和干辣椒,最后回到酱园门口,蹲在台阶上剥蒜。日头渐高,街上行人多了起来,几个脚夫扛着麻袋从客栈侧门出来,神色匆匆。
她数了数,一共七趟,每趟两人,麻袋鼓鼓囊囊,落地时发出闷响。
午后,她拎着大包小包回到马车停靠处,十三爷迎上来:“如何?”
“地窖里藏的不是酱菜。”她压低声音,“我偷拓了图纸一角,上面有火器零件图样,还有徽记——和德妃宫中侍卫腰牌上的一模一样。”
十三爷脸色一沉:“年羹尧这是要把军械运到南巡路上?”
“不止。”她从布包里掏出一包干辣椒,“我刚才在镇上打听,客栈后院每天半夜都有马车进出,掌柜说是运菜,可脚夫说麻袋里装的是铁器,沉得很。”
十三爷皱眉:“四哥给的期限是两天,现在只剩一天半。你想怎么动手?”
姜岁晚打开布包,把干辣椒倒进油纸包,又取出一小瓶醋和半块肥皂:“今晚子时,我混进后院,把这包东西丢进货仓通风口。辣椒粉遇湿气会散成烟,肥皂遇热融化堵住出口,醋味能盖住焦糊味——等他们被呛得睁不开眼,我溜进去翻账册。”
“太冒险。”十三爷摇头,“戴铎的人可以强攻。”
“不行。”她摇头,“强攻会打草惊蛇,年羹尧在西北还有后手。必须拿到账册,才能钉死他走私军械、勾结宫里的罪证。”
十三爷沉默片刻,终于点头:“我让戴铎的人在外围策应,你一得手立刻撤,不准恋战。”
“明白。”她把油纸包重新裹紧,“劳烦十三爷帮我找身夜行衣,再备一匹快马。”
傍晚,姜岁晚换上粗布短衫,把头发全塞进帽兜,腰间别着匕首和油纸包,悄悄摸到客栈后墙。戴铎的手下已在墙根埋伏,见她来了,递上绳索。
她攀上墙头,伏低身子观察院内动静。后院亮着两盏灯笼,两个守卫抱着刀坐在石阶上打盹。货仓在院子最里头,木门紧闭,门缝里透不出光。
她等了约莫一刻钟,守卫起身去解手,她趁机滑下墙,猫腰窜到货仓侧面。通风口离地一人高,她踮脚把油纸包塞进去,用匕首尖挑破一角。
刚退到墙角,货仓里突然传出咳嗽声,接着是桌椅碰撞的动静。她屏住呼吸,听见有人骂骂咧咧:“谁往风口扔辣椒?!咳咳——快开门!”
门一开,浓烟滚滚涌出,守卫捂着脸冲出来,边跑边喊:“着火了!快叫人!”
姜岁晚趁乱闪进货仓,借着门外火光快速翻找。角落堆着几个木箱,她撬开最上层那个,里面整整齐齐码着账册。她抽出最厚一本塞进怀里,正要离开,门外传来密集脚步声。
“搜!刚才肯定有人进来过!”
她迅速躲到木箱后,听见靴子踏进门槛,火把光照亮半个屋子。领头那人蹲下身,捡起地上掉落的半片干辣椒,冷笑:“女人用的把戏。”
另一人问:“追吗?”
“不用。”那人把辣椒揣进怀里,“让她把消息带回去。四爷越早知道我们在红柳驿布了局,南巡那天才越敢走这条路。”
姜岁晚心头一震——他们故意放她走?
她等脚步声远去,才悄悄从后窗翻出,沿原路返回。戴铎的人接应她翻过围墙,十三爷已在马车旁等候。
“拿到了?”他低声问。
她点头,从怀里掏出账册:“不止拿到了,还听见他们说——这是故意引四爷入局。”
十三爷脸色骤变:“什么意思?”
“年羹尧知道我们会来查红柳驿。”她喘着气爬上马车,“他们早就在货仓里等着,辣椒烟雾一起,他们就装作中计,实则想让我们以为得手,好诱四爷南巡时走这条路。”
马车疾驰出镇,姜岁晚靠在车壁上缓气,手指无意识摩挲账册封皮。十三爷盯着她:“你还拓了火器图纸?”
“嗯。”她从袖袋掏出那张薄纸,“徽记和德妃侍卫腰牌一致——说明宫里有人给他开路。”
十三爷接过纸片,借着月光细看,眉头越皱越紧:“这图样……是仿西洋燧发枪的改良版,射程比绿营现役的远三成。”
姜岁晚闭上眼:“年羹尧不是单纯走私,他是要武装私兵,在南巡路上动手。”
马车颠簸着驶上官道,远处山影如墨。十三爷忽然开口:“你猜四哥看到这本账册,第一反应是什么?”
“先骂我莽撞。”她睁开眼,“再夸我胆大。”
十三爷笑了:“你倒是了解他。”
她把账册抱紧:“了解谈不上,只是知道他宁可自己冒险,也不愿身边人涉险——所以我才要抢在他前面,把局掀了。”
马车转过一道弯,前方驿站灯火隐约可见。姜岁晚忽然坐直身子:“等等——如果年羹尧故意让我们拿到账册,那这本册子里,会不会有假消息?”
十三爷猛地勒住缰绳:“你的意思是……”
“调虎离山。”她声音发紧,“他让我们以为红柳驿是主战场,实则真正的杀招在别处。”
马车停在驿站门口,苏培盛早已候在廊下。见他们下车,快步迎上来:“四爷刚传信,命姜格格即刻回府——德妃今早召年氏入宫,赐了对金镯子。”
姜岁晚攥紧账册:“金镯子内侧,是不是刻着火器徽记?”
苏培盛一愣:“您怎么知道?”
她没回答,抬头看向京城方向:“麻烦苏公公回禀四爷——红柳驿是饵,真正的局,在紫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