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敲打着驿站的青瓦,淅淅沥沥的声响里,林野正蹲在檐下翻晒陈皮。那些橘子皮晒得橙红透亮,卷边处泛着油光,是去年南陆果农托商队带来的,此刻混着潮湿的空气,散出清苦又回甘的香。
“这雨下得好,正好试新酒。”驿站掌柜搬来个粗陶瓮,瓮口用红布封着,布角绣着三域的纹样——东陆的云、南陆的浪、北漠的星,针脚里还沾着点去年的桂花。“开春时埋的,就等这秋雨天开封。”
林野伸手摸了摸陶瓮,冰凉的瓷面渗着水汽,瓮身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是各路人马留下的记号:有东陆酒坊的印,南陆陶匠的戳,还有北漠牧人的火灼纹。“上次那队北漠商队说,往酒里加了点沙棘,酸得过瘾。”他笑着解下红布,一股混着果香、麦香和淡淡烟火气的味道猛地涌出来,惊得檐下避雨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
“可不是嘛。”掌柜往粗瓷碗里倒酒,酒液琥珀色,晃一晃,碗壁上挂着细密的酒珠,“你看这挂杯,是用三域的粮混着酿的:东陆的糯米、南陆的糙米、北漠的青稞,发酵时还埋在老槐树下,吸收了半年的地气。”
正说着,驿站的门被推开,带进一阵冷风。南陆的香料商抖着蓑衣走进来,蓑衣上的水珠滴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可算赶上了!”他解下背上的藤筐,里面是些裹着湿布的酸橙,“刚从果园摘的,挤点汁进酒里,绝了!”
酸橙汁滴进酒碗,泛起细密的泡沫,酒香里立刻窜出股清爽的酸,像雨打青柠叶的味道。林野抿了一口,先是糯米的甜,接着是青稞的烈,最后被酸橙的鲜劲儿一冲,喉头火辣辣的,却又忍不住再喝一口。
“尝尝这个!”北漠的药农掀开门帘进来,怀里揣着个油纸包,打开是些晒干的沙棘果,“我闺女晒的,说泡酒能治风寒。”他捏起几颗扔进酒碗,橙红色的果粒在酒里慢慢舒展,酒液染上淡淡的粉,喝起来多了层浆果的甜,烈劲儿也柔了不少。
雨越下越大,驿站里渐渐坐满了人。东陆的瓷商捧着他新烧的酒盏,盏沿描着金线,倒上酒,金线在烛光下闪闪烁烁;西陆的铁匠带来个铁制温酒器,架在炭火上,酒气混着炭火的烟,暖烘烘的;南陆的绣娘正用去年的桂花蕊泡酒,说要给酒添点“软香”,她的绣绷上还绷着块未完成的帕子,上面绣着陶瓮的样子,针脚里填着金粉,像瓮身上的刻字在发光。
“说起来,这陶瓮还是去年你们帮忙运的呢。”掌柜给众人添酒,指着瓮底的裂痕,“当时从马车上掉下来,磕了个小口,我还以为废了,结果你们用北漠的铜钉、东陆的木胶、南陆的藤条,愣是给补好了。”
林野看向瓮底,果然有圈细密的铜钉,钉帽被磨得发亮,藤条缠着木胶,把裂痕严严实实地裹住,反而成了道独特的花纹。“当时北漠的老铁匠说,‘物件跟人一样,磕了碰了不怕,有人帮着补补就还能用’。”他想起那天的情景,雨也像今天这么大,商队的人围着陶瓮,有人递钉子,有人递胶水,连路过的牧羊人都蹲下来帮忙扶着瓮身。
酸橙的清香、沙棘的微甜、桂花的柔香混在一起,在驿站里弥漫。瓷商的酒盏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铁匠的温酒器里咕嘟咕嘟冒着泡,酒气从壶嘴喷出来,在烛光里凝成白汽;绣娘的帕子快绣完了,陶瓮旁边多了几个小人,举着酒碗,像是在碰杯。
“雨停了!”不知谁喊了一声,众人涌到门口,只见天边挂着道彩虹,一头搭在东陆的山尖,一头落在南陆的河面,北漠来的风卷着水汽,吹得彩虹轻轻晃。驿站外的商道上,新到的商队正卸车,马背上的铜铃叮当作响,和陶瓮里的酒香一起,飘向远处的炊烟。
林野拿起刻刀,在陶瓮的新裂痕(刚才添酒时不小心碰的)旁刻下今天的日期,又画了个小小的彩虹。掌柜笑着递过酒碗:“明年这时候,咱们再添点新料,让这酒里的故事,再多一段。”
酒碗相碰的瞬间,檐角的雨滴正好落下,砸在陶瓮上,像是在为这个约定,轻轻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