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陈默像一台开足马力的机器,高速而隐秘地运转着。
他利用自己在特高课逐渐提升的权限,以“分析各地治安状况,为后续经济管控和情报搜集提供参考”为名,调阅了大量关于华东各地区,尤其是苏北、皖南、浙西等抗日武装活跃区域的“敌情汇报”、“扫荡战果评估”以及“地方维持会工作报告”。
他看得非常仔细,不放过任何一点看似微不足道的信息。新四军某支小部队的出现频率,游击队对某条运输线的骚扰次数,甚至某个地区粮食征收的难易程度……这些都可能是判断日军下一步军事意图的线索。
同时,他也加强了与76号那边的“联络”。他请吴四宝和几个相熟的低级特务头目喝酒,听他们抱怨手头紧、任务重,偶尔“不经意”地问起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大行动,兄弟们好像都挺忙。
吴四宝几杯酒下肚,话就多了:“妈的,谁知道上面怎么想的!反正让老子们随时待命,车辆武器都检查了好几遍,说是可能要去苏北那边‘帮忙’……那穷地方,有什么油水可捞!”
苏北?陈默默默记下。
他又从另一个负责后勤的特务那里听说,最近申请调拨了一批长途行军用的压缩干粮和冬季保暖装备,数量不少。
各种信息碎片如同潮水般涌向陈默,他在脑中飞快地进行着筛选、比对、交叉验证。
经过反复推算和分析,他逐渐勾勒出一个模糊的方向:日军的下一步扫荡重点,很可能集中在苏北的盐阜地区和皖南的泾县、太平一带。这些区域近期情报显示抗日活动较为频繁,且地理位置重要。
但是,这仅仅是基于现有情报的推测!
“重点扫荡区域”的最终确定,属于日军的核心军事机密,通常由日军参谋本部或方面军司令部直接制定,涉及具体的部队番号、进攻路线、时间节点和战术目标。这种级别的绝密文件,绝不会出现在特高课常规的情报流转中,更不是他一个中国籍职员能够接触到的。
他目前的权限,就像一只蚂蚁,只能看到大象脚边的一小片区域,根本无法窥探大象整体的行进方向和意图。
他试图从佐藤偶尔的只言片语中寻找线索,但佐藤口风很紧,涉及具体军事行动,从不与他这个“典范”多谈。
他也想过从电讯班或者机要室寻找突破口,但那两个地方守卫森严,人员都是经过严格审查的日本籍军官,他根本无法靠近。
情报缺口巨大!
陈默坐在办公室里,看着自己根据零散信息绘制出的、标注了各种疑问和推测的区域地图,眉头紧锁。
他感到一种无力感。明明知道敌人要有大动作,明明知道根据地的军民面临巨大威胁,他却无法获取那最关键的情报。
“影子”的指令言犹在耳,优先级最高!可他却被权限这堵无形的墙,死死地挡在了外面。
直接向上级申请提高权限?那无异于自我暴露。南造云子正愁找不到他的把柄。
冒险潜入更高密级的区域?成功率几乎为零,而且一旦失败,万劫不复。
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机会溜走?
不!绝不!
陈默猛地站起身,在办公室里烦躁地踱步。
一定还有别的办法!一定有!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张区域地图上,落在苏北和皖南那两个被重点标注的区域。
既然无法直接获取最终计划,那么,能不能从计划的“执行层面”找到突破口?
日军的扫荡行动,离不开当地伪军的配合,离不开后勤物资的调配,也离不开特高课和76号提供的情报支持。如果他能提前获知这些辅助行动的详细部署,是否也能反向推断出主攻方向?
比如,如果他能拿到76号配合扫荡的行动预案,或者特高课向军方提供的、关于某个区域的详细情报分析报告……
这些文件的密级,或许会比最终的作战计划低一些,他或许有机会接触到!
思路豁然开朗!
陈默的心跳骤然加速,仿佛黑暗中撕开了一道裂缝,透进了微光。既然无法直达核心机密,那就迂回包抄——从那些看似次要的执行细节入手,总能撬开一道口子。
他迅速坐回桌前,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脑中飞速运转。
76号的行动预案,特高课的区域分析报告……这些文件虽非绝密,但通常锁在部门档案室或由专人保管,密级介于“机密”与“秘密”之间,以他现在在特高课的“模范”身份,或许能借“工作协作”之名巧妙接近。
他立刻想到了吴四宝。那个粗鄙的76号头目,几杯黄汤下肚就口无遮拦,上次酒桌上的“苏北”线索就是从他嘴里漏出来的。陈默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机会来了——他得制造一个自然的契机。
次日一早,他便以“加强情报共享,提升扫荡效率”为由,向南造云子提交了一份正式申请,建议特高课与76号建立定期联络机制,共同梳理苏北、皖南等地的“治安数据”。南造云子那双锐利的眼睛扫过文件,沉吟片刻才点头:“陈桑考虑周全,此事交由你负责初步接洽。但记住,任何接触都要报备。”
得了许可,陈默当天下午就驱车前往76号总部。楼里弥漫着烟味和汗臭,吴四宝正叉着腰在走廊里训斥手下,见到陈默,那张横肉脸立刻堆起假笑:“哟,陈老弟!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是不是又要请哥哥喝酒?”陈默顺势揽住他的肩膀,压低声音:“吴兄说笑了,公务在身。云子小姐催得紧,要整合你们关于苏北的后勤预案和行动记录,说是为大军扫荡铺路。”他故意加重“大军扫荡”四字,观察吴四宝的反应。
吴四宝果然一拍大腿:“妈的,烦死了!老子这儿堆了一堆破纸——车辆调度、干粮分配……都锁在老刘那儿。走走走,我带你去找他!”
两人穿过喧闹的办公区,陈默的心悬在嗓子眼。档案室门口,一个瘦削的特务正埋头整理文件——正是上次抱怨“长途行军装备”的那个后勤官。
吴四宝大大咧咧地踹开门:“老刘,特高课的陈先生来查资料,赶紧的!”老刘抬头,眼神警惕地扫过陈默,却碍于吴四宝的威势,不情愿地抽出一叠文件:“都在这里了,苏北区域的配合方案……吴爷您签个字。”陈默佯装随意翻阅,指尖划过纸张——运输路线图、伪军部署表、物资清单……
虽不是核心作战计划,但每一条都可能拼出日军意图的拼图。他强压住狂喜,记下几个关键节点,脑中已开始盘算如何连夜誊抄或“借阅”副本。就在这时,走廊传来脚步声,南造云子的副官突然现身:“陈桑,云子小姐急召,请您即刻返回。”
陈默脊背一僵,面上却波澜不惊:“是,我这就走。”合上文件时,他瞥见老刘眼中一闪而过的疑色。情报的缺口,正被他一寸寸撬开,但阴影也如影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