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金流光掠过最后一片荒芜的山脊，摇光峰那熟悉的、带着苍凉与坚韧气息的轮廓，终于完整地映入秦岳眼帘。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心头一沉。
记忆中虽显破败却依旧挺立的山门，此刻被一层朦胧的、流转着微弱星辉的光罩完全笼罩。光罩看似轻薄，却隐隐散发出一种隔绝内外的凝滞感——这是摇光护山大阵“星陨天幕”完全开启的标志，非大敌当前或生死存亡关头，绝不会轻易动用。
山门之外，原本就稀疏的草木更是显得凋零，地面隐现焦黑痕迹，空气中残留着几缕极淡的、不同属性的灵力波动，显然近期发生过不止一次冲突。更远处，几道隐晦的神识如同鬼魅般，时隐时现地扫过摇光峰外围区域，带着毫不掩饰的窥探之意。
“果然……情况比预想的更糟。”秦岳眼神微冷。冥狱的截杀只是序幕，真正的压力，已经迫近山门。
他没有贸然靠近山门大阵，而是在距离光罩数里外的一处隐蔽山坳落下身形。混沌星源运转，气息彻底内敛，同时右手食指在左手掌心轻轻一划，一滴蕴含着精纯暗金星辉的血液渗出。
血液并未滴落，而是在他掌心悬浮、拉伸，化作一枚极其微小的、结构繁复的暗金色符印——这是《混沌星典》中记载的“星源引路符”，以自身本源星力为引，可与同源护山大阵产生共鸣，在不惊动外界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指引归途。
屈指一弹，微小符印化作一道肉眼难辨的流光，射向星陨天幕光罩。
光罩接触到符印的瞬间，如同水滴落入湖面，漾开一圈微不可查的涟漪。涟漪中心，一道仅供一人通过的、短暂存在的虚幻门户悄然浮现。
秦岳身形一晃，如轻烟般没入门户。在他进入后，门户与涟漪同时消散，光罩恢复如初，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踏入阵内，熟悉的摇光峰气息扑面而来，但其中却掺杂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与疲惫。峰内灵气比以往更加稀薄，许多建筑上的修补痕迹显得仓促而潦草，往来弟子数量明显减少，且个个面色凝重，行色匆匆，见到突然出现的秦岳时，先是警惕，待看清面容后，才露出混杂着惊喜、担忧与复杂的神情。
“秦师兄！是秦师兄回来了！”
“秦师兄，你可算回来了！”
几名正在山道旁值守的弟子认出秦岳，急忙围了上来，眼中带着急切。
秦岳认出其中一人是经常跟在大师姐林晚秋身边的执事弟子赵莽，沉声问道：“赵师弟，峰内情况如何？师尊何在？”
赵莽是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此刻却眼圈微红，压低声音急道：“秦师兄，你回来就好了！师尊……师尊自从上次强行引动主星核之力，暂时逼退韩家那老狗和冥狱的窥探后，就一直闭关在星核密室，据说是在以自身本源稳固星核，但气息一日比一日虚弱……晚秋师姐和几位师叔轮流护法，也是忧心忡忡。”
他顿了顿，脸上浮现愤恨之色：“韩家和那些依附他们的狗腿子，这些日子不断在外面叫嚣，散布谣言，说师兄你修炼魔功、勾结冥狱，害死了天璇峰的孙昊师弟，还要求圣地长老会严惩摇光，交出师兄你！前几天，甚至有几个不知死活的家伙试图冲击山门，被晚秋师姐启动大阵击伤了，但也被他们反咬一口，说我们摇光做贼心虚，暴力抗法！”
旁边一名年轻女弟子也哽咽道：“还有圣地执法殿，三日前送来一道‘协查令’，要求我摇光峰配合调查鬼哭林异动及孙昊师弟陨落之事，并限时让师兄你去执法殿‘说明情况’……玄诚子师伯虽然暗中传讯让我们暂缓，说他会斡旋，但压力越来越大。晚秋师姐说，恐怕拖不了多久了……”
秦岳静静听着，面色平静，但眸底深处，却有暗金色的寒芒流转。果然，韩家和冥狱一明一暗，配合默契，不仅要将他置于死地，更要借机将整个摇光峰拖入万劫不复之地。
“我知道了。”秦岳声音沉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我这就去星核密室见师尊。你们守好山门，谨防有人趁机生事。告诉其他师弟师妹，摇光未倒，天便塌不下来。”
他话语中的笃定与隐隐透出的强大气息，让赵莽几人焦灼的心神稍稍安定。他们这才注意到，这位秦师兄与离去时似乎大不相同了，具体哪里不同说不上来，但只是站在那里，便给人一种深不可测、如渊似岳的感觉。
“是！秦师兄！”赵莽几人重重点头。
秦岳不再多言，身形化为一道流光，直奔摇光峰深处。
星核密室位于摇光主峰地底深处，是依托主星核碎片构建的修炼重地，也是摇光一脉最后的屏障。一路行来，秦岳发现通往密室的通道中，阵法禁制全部处于激发状态，明岗暗哨增加了数倍，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在密室入口处，他见到了大师姐林晚秋。
林晚秋依旧是一身素白道袍，但面容明显憔悴了许多，眼中有血丝，周身气息也有些虚浮，显然近期耗神巨大。她正与一位头发花白、气息晦涩的灰袍老者低声交谈，那老者是摇光峰仅存的两位金丹期师叔之一，道号“青松”，常年镇守后山，极少露面。
“秦师弟！”看到秦岳，林晚秋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光芒，但随即又被深深的忧虑掩盖，“你……你终于回来了！鬼哭林那边……”
“师姐，师叔。”秦岳快步上前，行礼后直接问道，“师尊情况究竟如何？”
青松师叔睁开微阖的双目，看了秦岳一眼，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异彩，缓缓道：“气息衰微，本源亏损严重，神魂与主星核强行共鸣，遭受反噬……他在用命，为摇光争取时间。”
林晚秋眼眶更红，低声道：“师尊说，主星核被‘蚀星引’侵蚀的速度在加快，他必须时刻以自身神魂道韵去中和、延缓，否则星核彻底沉寂之时，便是摇光传承断绝之日。可这样下去，师尊他……”她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
秦岳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能进去看看师尊吗？”
青松师叔与林晚秋对视一眼，点了点头。青松师叔枯瘦的手指在空中虚画几道符文，厚重的石门无声滑开，一股苍凉、浩瀚却又带着沉沉暮气的星辰波动弥漫出来。
密室内空间不大，中央是一个以复杂星纹构筑的池子，池中并非水流，而是氤氲着浓郁星辉的液态星光。此刻，池中星光黯淡，凌霜华盘膝坐在池心一块凸起的星辰石上，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如纸，原本如墨青丝竟已隐现灰白之色！他周身笼罩着一层极淡的星光，这星光正与池底深处一股宏大却沉重、且带着一丝诡异侵蚀感的脉动（主星核）艰难地共鸣着，每一次共鸣，凌霜华的身体便微不可查地轻颤一下，气息随之弱上一丝。
看到师尊如此模样，饶是秦岳心志坚毅，也感到鼻尖一酸。他快步上前，在池边跪下：“弟子秦岳，拜见师尊！”
凌霜华似有所感，紧闭的眼睑微微颤动，缓缓睁开。那双曾经清澈锐利、蕴藏剑意的眼眸，此刻显得疲惫而黯淡，但在看到秦岳的瞬间，却陡然亮起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光彩。
“岳儿……回来了？”凌霜华声音嘶哑低沉，几乎微不可闻，他努力想扯出一个笑容，却显得更加虚弱，“好……回来就好……可有受伤？”
“弟子无恙，劳师尊挂心。”秦岳强抑心中波澜，连忙道，“弟子在鬼哭林另有际遇，修为略有精进。师尊，您……”
“为师无事，还能撑些时日。”凌霜华打断他，目光在秦岳身上仔细扫过，疲惫的眼中逐渐浮现出惊异与欣慰，“混沌内敛，星源暗藏，死生轮转之意隐现……好！好！看来你已真正触及《混沌星典》‘寂灭新生’的门槛，道基之厚，远超为师当年！”
他喘息几下，继续道：“你回来得正是时候……圣地那边，压力越来越大了。玄诚师兄虽尽力周旋，但韩家联合数脉，以孙昊之死和鬼哭林异动为由，步步紧逼。执法殿的‘协查令’只是开始……咳咳……”
凌霜华咳了几声，气息又弱一分，林晚秋连忙上前，欲渡入灵力，却被他摆手制止。
“晚秋，青松师弟，你们先出去，我与岳儿单独说几句。”凌霜华道。
林晚秋与青松师叔担忧地看了秦岳一眼，默默退出密室，石门关闭。
密室内只剩下师徒二人。池中黯淡的星辉映照着凌霜华苍白的脸，他凝视着秦岳，目光复杂，有欣慰，有担忧，更有一种托付重任的决绝。
“岳儿，”凌霜华的声音更轻，却字字清晰，“摇光的处境，你已看到。外有群狼环伺，内有沉疴积弊，星核将黯，传承濒危……为师，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师尊！”秦岳急道，“弟子已突破，定能找到方法解决‘蚀星引’，稳固星核！您千万保重自身！”
凌霜华微微摇头：“‘蚀星引’乃是冥狱秘传，歹毒异常，与星核侵蚀已深，非寻常手段可解。玄诚师兄暗中查阅古籍，隐约提到，或许需要至阳至刚、品阶极高的天地灵火，配合精纯的摇光本源星力，方有一线可能将其煅烧剥离……但此类灵火举世难寻，且施展时凶险万分，稍有不慎，星核崩碎，万事皆休。”
至阳至刚的天地灵火？秦岳心中一动，自己新生的混沌星源，本质极高，虽非纯粹灵火，但其中蕴含的“新生”道韵与星辰之力结合，或许……但此事需从长计议，眼下师尊的状态最要紧。
“当务之急，是你。”凌霜华目光锐利起来，“韩家与冥狱欲除你而后快，圣地内部也有人推波助澜。你如今归来，他们绝不会罢休。玄诚师兄方才暗中传讯于我……”
他顿了顿，缓了口气，才继续道：“圣地长老会迫于压力，已初步议定，三日后，于‘问心殿’，召你前去，就孙昊陨落、鬼哭林异动、以及你修炼功法等事，‘接受质询’。”
问心殿！
秦岳眼神一凝。他听说过此地，虽非刑堂，但乃是圣地裁决重大争议、辨别真伪、考核心性的场所。殿中有上古遗留的“问心镜”残片，据说能映照人心，辨别谎言，更能考验道心。一旦进入，除非通过质询与考验，否则难以脱身。而在多方势力角力之下，这“质询”会变成什么样，谁也无法预料。
“这是阳谋。”凌霜华沉声道，“他们算准了摇光无法公然违抗圣地号令，更算准了玄诚师兄无法在明面上一意维护。你若不去，便是心虚抗命，摇光立刻会被扣上叛逆罪名；你若去了……问心殿内，变数太多。”
“弟子明白。”秦岳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弟子必须去。不去，摇光立刻成为众矢之的；去了，尚有一线辩白之机，也能为师尊、为摇光争取时间。”
凌霜华看着弟子眼中那沉静如深渊、却又燃烧着不屈星火的眸光，心中既痛且慰。他知道，这个弟子已经真正成长起来，有了独当一面、甚至扛起摇光未来的气魄与潜力。
“好……既然你已决定，为师便不多言。”凌霜华艰难地抬手，指尖星光凝聚，化作一枚小巧的、仿佛由星光编织而成的剑形玉佩，飘向秦岳，“此乃‘摇光剑佩’，是为师以自身剑意与摇光本源凝炼，关键时可激发三次，相当于为师全盛时期一击……你且收好。问心殿内，一切小心，谨守本心，无惧无愧即可。”
秦岳双手接过尚带余温的剑佩，郑重收起：“弟子谨记师尊教诲。”
“还有……”凌霜华声音越发微弱，眼神却灼灼，“若事不可为……不必硬撑。摇光的传承，比一时的荣辱更重要……你的命，也比为师这残躯……更重要。明白吗？”
秦岳心头巨震，看着师尊那几乎油尽灯枯却依然挺直的脊梁，重重叩首：“弟子……明白！摇光传承不绝，师尊……也一定会好起来！”
凌霜华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真正的笑意，缓缓闭上了眼睛，气息重新变得微弱下去，继续与池底星核的沉重脉动共鸣、抗衡。
秦岳在池边静立良久，将师尊苍白的容颜深深印入心底，然后毅然转身，推开石门。
门外，林晚秋与青松师叔立刻迎上，眼中满是询问。
“师尊需要静养。”秦岳声音低沉，“师姐，师叔，峰内事务，暂时还要劳烦你们。我要闭关两日，稳固境界，准备三日后……前往问心殿。”
林晚秋欲言又止，最终化为一声叹息，点了点头。青松师叔深深看了秦岳一眼，道：“放手去做。摇光虽衰，脊梁未断。老夫这把老骨头，还能再杀几个魑魅魍魉。”
秦岳拱手一礼，不再多言，转身朝着自己的洞府方向走去。
他的背影在昏暗的通道中拉长，挺直如枪，却又仿佛背负着整座摇光峰的重量。
山雨已至，风雷满楼。问心殿之局，是深渊，亦是……一跃化龙的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