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海楼是永州城最高档的酒楼,临海而建,三层飞檐,夜间灯火通明时,倒映在海面上宛若琼楼玉宇。钱四海将接风宴设在此处顶层的“观澜阁”,足见其财力和对这次宴会的重视。
酉时三刻,云逸只带了石猛一人,骑马前往望海楼。林远原本也想跟来,被云逸按下了——那小子性子跳脱,这种场合容易坏事,不如让他继续在码头打探消息。
酒楼门口早有伙计等候,见云逸到来,殷勤引路:“钱会长已在楼上恭候多时,侯爷这边请。”
观澜阁内,灯火辉煌。八扇雕花窗全部敞开,海风徐来,带着微咸的气息。主位上坐着个富态的中年人,圆脸细眼,笑容可掬,正是四海商会会长钱四海。左右陪坐的几人,有永州本地的富商,也有商会的重要管事。
见云逸进来,钱四海起身相迎,拱手笑道:“靖海侯大驾光临,永州蓬荜生辉。快请上座!”
“钱会长客气。”云逸还礼,在主客位坐下。石默默立在他身后,如一尊铁塔。
众人寒暄几句,酒菜陆续上桌。东南海鲜自是主角:清蒸石斑、葱烧海参、椒盐大虾、蟹黄豆腐……皆是珍品。钱四海亲自执壶为云逸斟酒:“这是商会从江南带来的二十年女儿红,侯爷尝尝。”
云逸举杯浅酌:“好酒。”
酒过三巡,气氛渐热。钱四海看似随意地问道:“听闻侯爷此次南下,是为协理海防、清剿海寇?不知侯爷对东南海情了解如何,若有用得着商会的,尽管开口。”
终于切入正题了。云逸放下酒杯:“钱会长久居东南,想必对海上局势了如指掌。近来海上不太平,商船屡遭劫掠,会长可有耳闻?”
钱四海叹道:“何止耳闻!商会名下上月就有两艘货船遇袭,损失不小。那些海寇来去如风,水师几次围剿都扑了空,实在令人头疼。”他话锋一转,“不过侯爷一来,想必能扭转局面。靖海侯的威名,咱们东南可是如雷贯耳啊。”
旁边一位姓孙的绸缎商接话:“是啊是啊,侯爷在京城连破大案,连安国公、瑞亲王那样的权贵都扳倒了,对付几个海寇还不是手到擒来?”
这话听着像奉承,细品却带着刺——提醒云逸这里是东南,不是京城,强龙不压地头蛇。
云逸神色不变:“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无论是京城权贵还是海上匪寇,只要危害大晟,云某职责所在,定当一查到底。”
钱四海眼中精光一闪,旋即又恢复笑容:“侯爷忠心可鉴,佩服佩服。来,再敬侯爷一杯!”
宴席继续进行,丝竹声起,几名舞姬翩跹而入。觥筹交错间,钱四海看似闲聊,实则句句试探:问云逸在永州停留多久,问水师布防有无变动,甚至问起京城朝局风向。
云逸一一应对,滴水不漏。问到朝局,他只说“陛下圣明,朝野安定”;问及水师,便道“戚将军治军有方,云某只是协理”;至于停留时间,更是含糊带过“视海情而定”。
酒至半酣,钱四海忽然道:“侯爷,钱某有个不情之请。商会近日有一批重要货物要运往南洋,价值不菲,如今海上不太平,钱某实在担心。不知能否请水师派两艘战船护航一段?当然,商会愿支付相应费用。”
这才是今晚的真正目的——试探水师动向,或许还想借水师护航之名,行夹带私货之实。
云逸指尖轻叩桌面:“护航之事,需戚将军定夺。不过钱会长放心,水师近期会加强外海巡逻,凡合法商船,皆在保护之列。”
“合法商船”四字,他略微加重了语气。
钱四海笑容微滞,很快又恢复如常:“有侯爷这句话,钱某就放心了。”
宴席持续到亥时初。离开望海楼时,钱四海亲自送至楼下,又命人捧来一个锦盒:“一点土仪,不成敬意,还望侯爷笑纳。”
云逸打开一看,里面是颗鸽卵大小的夜明珠,光华温润,价值不菲。
“钱会长厚意,云某心领。但朝廷有令,官员不得收受商贾重礼,还请收回。”他将锦盒推回。
钱四海脸色变了变,强笑道:“是钱某考虑不周,侯爷见谅。”
回驿馆的路上,石猛低声道:“侯爷,这钱四海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自然不简单。”云逸道,“能在东南海上坐大,黑白两道通吃,岂是庸人?他今晚句句试探,最后送礼被拒,怕是已经明白我们不是一路人。”
“那接下来……”
“他会有动作的。”云逸望了望夜空,“要么收敛,要么……狗急跳墙。”
回到驿馆,林远还没睡,正趴在桌上研究一张海图,见云逸回来,立刻跳起来:“侯爷,您可算回来了!我打听到要紧事了!”
“说。”
“钱四海那个外甥钱小海,果然有问题!”林远兴奋道,“我混进码头力工住的窝棚,请他们喝酒,有个老力工喝高了说,钱小海半个月前曾带一队人深夜上船,搬了好些箱子上去,箱子特别沉,还叮当响,像是金属。那船第二天一早就离港了,走的是东南方向。”
“什么船?船号记得吗?”
“记得!‘顺风号’,是四海商会自己的船,三桅,船身漆成深蓝色。”林远道,“更巧的是,今天下午‘顺风号’回港了,我偷偷去看了,船身吃水很深,应该是满载而归。但卸货时钱小海亲自盯着,只卸了三分之一的货,剩下的用油布盖着,说是‘易碎品,明天再卸’。”
云逸眼神一凛:“船现在在哪儿?”
“三号码头,有人守着,不让闲人靠近。”
“石猛,带几个好手,换上夜行衣,我们去看看。”云逸当机立断。
“侯爷,我也去!”林远跃跃欲试。
“你留下,万一有事,好接应。”
子时初,三号码头一片寂静。大多数船只已熄灯,只有几艘值夜船的桅灯在黑暗中摇曳。“顺风号”泊在最靠里的泊位,船身笼罩在阴影中,甲板上隐约可见两个守夜人的身影。
云逸和石猛带四名亲卫,借着货堆的掩护悄然靠近。石猛打了个手势,两名亲卫从侧面迂回,无声无息摸上船,很快传来两声闷哼——守夜人被解决了。
众人迅速登船。甲板上堆着些普通货箱,但云逸的注意力被船舱入口吸引——那里挂着一把崭新的铜锁,与船身其他部位略显陈旧的痕迹格格不入。
石猛用特制工具撬开锁,推开舱门。里面堆满了箱子,都用油布盖着。掀开一角,月光下可见箱内是整齐码放的金属锭,表面有暗色纹路——星纹钢!
粗略估算,至少有两千斤。星陨阁制造武器、设备都需要这种特殊钢材,钱四海果然在为他们供货。
“搜仔细点,看有没有其他东西。”云逸低声道。
众人分头搜查。在船舱最深处,石猛发现一个暗格,里面藏着一本账册和几封信。账册记录着近半年四海商会与“黑石岛”的货物往来:星纹钢、粮食、药材、甚至还有硝石硫磺等违禁品。信则是钱小海与岛上联络人的通信,内容涉及货物交接时间、地点、暗号。
其中一封信让云逸目光一凝:“……主上已至,急需‘血引材料’,望速送‘鲜货’三船至老地方……”
血引材料?鲜货?云逸想起皇陵血祭的场景,心头涌起不祥预感。星陨阁主上果然在黑石岛,而且急需进行某种仪式。
“侯爷,有人来了!”舱外放哨的亲卫低声示警。
云逸迅速将账册信件收好:“撤!”
众人刚下船躲进货堆阴影,便见一队人提着灯笼匆匆赶来,为首的是个精瘦青年,眉眼与钱四海有几分相似——正是钱小海。他见船上守夜人不见踪影,舱门大开,脸色大变:“快!检查货物!”
趁他们忙乱,云逸带人悄然撤离。回到驿馆,林远正焦急等待,见众人平安归来,松了口气。
“侯爷,怎么样?”
“证据确凿。”云逸将账册信件放在桌上,“钱四海、钱小海叔侄,与星陨阁勾结,长期供应物资。而且……星陨阁主上确实在黑石岛,近期要有大动作。”
石猛问:“是否立即抓人?”
“不急。”云逸摇头,“钱四海在永州根深蒂固,贸然动手可能打草惊蛇。况且,我们需要他这条线,找到黑石岛的确切位置,最好能摸清岛上的布防。”
他看向林远:“明天你继续盯住钱小海和顺风号,看他们下一步动作。另外,查清‘鲜货’是什么,三船‘鲜货’要运往何处。”
“明白!”
“石猛,你带人暗中监视四海商会总舵,注意钱四海与哪些人接触,特别是生面孔。”
“是!”
安排妥当,已近丑时。云逸却无睡意,他推开窗,望向东南方向的海面。夜空中,北斗七星清晰可见,其中天枢、天璇二星格外明亮。
黑石岛就在那片海域的某处。星陨阁主上、未完成的仪式、被掳的“圣血者”……这一切,都将在那里了结。
海风拂面,带来远方的潮声。
明日,该见见戚远,商讨下一步计划了。